“钻石公主”号真实内况一窥，不容乐观

　　2月14日，日本横滨，“钻石公主”号邮轮上首批被允许下船的乘客乘大巴离开，他们将被送往日本埼玉县进行隔离。主要包括80岁以上老人、有过往病史以及住在无窗客舱的乘客。（图共同社）
　　从1月20日登船游览算起，乘客达夏子已经在邮轮上度过了25天。
　　2月13日13点21分，达夏子船舱客房的广播响起，“钻石公主号”船长通过广播报告了邮轮上的新冠肺炎新增确诊人数：44人。
　　这是自2月5日“钻石公主号”上乘客集体就地隔离后的第9天。自隔离期开始，达夏子每天等待的，除了一日三餐，就是船长的广播。广播里的确诊人数一直在攀升，让这位30岁的日本职场女性陷入焦虑。
　　1月20日，来自日本的达夏子与其他乘客与船员一起，从始发港横滨登上了钻石公主号，对接下来的豪华邮轮度假之旅充满期待。
　　“钻石公主”号邮轮的户外泳池。（图daxatw）
　　钻石公主号邮轮由美国嘉年华集团（CarnivalCplc）旗下邮轮公司公主邮轮（PrincessCruises）运营，主要执航日本及东南亚航线，有着“海上五星级酒店”之称。
　　但当获知一名已经下船的80岁中国香港乘客确诊为新冠肺炎患者（国际正式定名为COVID19），钻石公主号不得不提早在终点横滨港靠岸。
　　2月5日，日本政府正式发出通告，要求船上的3700多人“不下船就地隔离”。
　　截至钛媒体发稿，日本厚生劳动省对新冠病毒肺炎的感染检测，已排查出258例确诊感染患者，这一数据，远远超过日本本土确诊病例总和。
　　这艘巨轮，目前成为中国以外最大的新冠肺炎封闭隔离场所。
　　从“海上五星级酒店”到隔离“孤岛”
　　被称为“海上五星级酒店”的钻石公主号邮轮，重达11万5875吨，巡航速度约41kmh，全长290米。其体积庞大、设施完善、配套奢华，拥有剧场、赌场、露天泳池、影院。剧院内每天有两场音乐和魔术表演，每场可供一两百人观看。
　　公主邮轮公司向钛媒体透露，这趟邮轮上共有3711名人员，包括2666名乘客和1045名船员。乘客中近一半来自日本，其他地区的乘客来自中国、美国、澳大利亚、英国、加拿大、新西兰、俄罗斯、意大利等56个国家。其中有311名中国人，22人来自中国内地、260人来自中国香港、5人来自中国澳门，24人来自中国台湾。
　　按原计划，邮轮在1月20日从横滨出港，经停日本鹿儿岛、香港、越南下龙湾、基隆、冲绳，最终于2月4日在日本横滨（东京）圆满结束。
　　乘客达夏子住的是一间约18平米的海景房，有一扇封闭但可看到外面大海的的小窗。这一档的房间，不含阳台和开放式窗户，房间内有一张双人床、两盏床头灯、电视、一台迷你冰箱。虽然没有阳台，但达夏子仍然对旅程期待满满。
　　钻石公主号的旅程开始了，但邮轮外的世界，新冠肺炎疫情却在大肆蔓延。截止2月2日当天，已有24个国家报告了确诊病例，中国确诊17205例，中国以外的国家和地区共确诊141例，其中日本确诊15例。
　　即便临近旅程结束，彼时的2600多名乘客都还沉浸其中。2月1日邮轮停靠那霸港口后，船上有部分乘客下船并在冲绳县内观光，且有13名乘客和9名船员乘坐飞机离开了冲绳。
　　公主邮轮相关人士向钛媒体确认，“钻石公主号”是在2月2日证实，一名曾在船上逗留5天的80岁中国香港籍游客，在香港被确诊感染了新冠肺炎，“该旅客1月20日从横滨登船后，直至1月25日在香港下船，都未向船上医疗中心申报过任何身体不适。”
　　谁都没有想到，这艘豪华巨轮会与千里之外发生在中国的新冠肺炎疫情产生交集，而这名中国香港旅客则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携程平台上“钻石公主号”本在预定中的（3月15日行程）度假产品页面已经下架。
　　隔离前：“务必要洗手”
　　2月3日，15：54，乘客们在餐厅吃下午茶。（图daxatw）
　　据达夏子回忆，2月2日那天（已是中国农历新年的初九），邮轮从冲绳出发，驶向终点横滨港，乘客和船员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下午茶时间，达夏子在开放餐厅活动，周围的人们都在惬意地吃着点心，聊着天。
　　室内游泳池附近，很多人在打麻将和纸牌，主大厅附近的休息室还举行了卡拉OK锦标赛，“每个人的脸上都很放松”。
　　“我在船上，没注意到肺炎方面的新闻。”达夏子回忆，在餐厅、泳池、休息厅，船上所有的公共区域，她并没看见任何人戴口罩，船上气氛很轻松，没有任何异常。
　　包括达夏子在内，大多数沉浸在轻松气氛中的乘客都还没意识到，病毒此刻已经在邮轮上悄然传播。
　　2月3日，乘客们在洗手台排队洗手。（图daxatw）
　　不过她清楚地记得，就在这一天，水手站在餐厅一角，反复提醒大家“务必要洗手”。
　　乘客们不知道的是，早在1月30日在获悉那名香港乘客老人因发烧就医后，钻石公主号就已经开始逐步采取防疫措施。
　　获知离船的香港游客确诊感染后，船方开始在船上陆续采取一系列应对措施，包括加强对登船宾客和船员的健康筛查，紧急进行病毒检疫；增加船上的消毒频次，并额外增设了200个洗手消毒站；开始给每个房间派发口罩、温度计和橡胶手套；建立疫情上报机制等。
　　2月3日下午，船长第一次通过广播向全体乘客通报了疫情，并表示，“抵达后所有乘客都要接受日本政府的健康检查”、“会有人上船给每位乘客测量体温。”达夏子也是在这次广播中首次获知，“有位香港乘客在香港下船后，被确诊新冠肺炎”。
　　但2月3日当晚，钻石公主号并没有按计划进入横滨港。
　　直到深夜，日本医护人员开始登船实行海上检疫；同时，达夏子收到了工作人员送来的《关于新型冠状病毒通知》，相比白天的广播信息有了详细补充，包括邮轮的航行时间调整、乘客自我防护提醒等。
　　2月4日，“钻石公主”号邮轮上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他们要进入每间隔离客舱为乘客测量体温，排查新冠病毒肺炎感染者。（图daxatw）
　　这一晚，达夏子难以入眠。接近晚上12点，她仍在听着船舱客房走廊上的脚步声，她知道那是量体温的医疗队，她一直在猜测，医疗队到了几楼。那些脚步声让她无法入睡，她的心一直“卡在嗓子眼里”。
　　第二天中午12点，达夏子的客房响起了敲门声。她打开舱门，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出现在她面前。达夏子配合着填写了医疗问卷，测量了体温，她的体温正常。医护人员的说法是，“如果体温不正常，会进行病毒检测来排查是否感染。”
　　隔离后：“害怕错过任何一条广播”
　　2月5日，日本厚生劳动省针对有发热等症状的人，以及他们的“密切接触者”实施核酸检测。最早的检测对象共计273人，在第一批31名受检者中，有10人确诊并被转移至神奈川县的医疗机构。
　　当天早上，达夏子听到了正式广播通告，“所有乘客都必须呆在客房，不得外出，餐食会被运送到每个房间”，钻石公主号正式进入封船隔离。
　　邮轮的封闭性良好，3000多名船员和乘客的境况受到高度关注，不断有乘客的信息和视频在社交媒体上传播起来。
　　船舱内部结构视图。（图daxatw）
　　钛媒体了解到，钻石公主号有13层共1337间客舱。其中拥有5种舱位，分别是内舱、海景舱、阳台舱、迷你套房舱和套房舱。
　　没有窗户、狭小的内舱占到总客舱数量的13，另一些客房的观景窗嵌入舱体，无法打开。至于船上的1000多名船员，都生活在甲板下的内舱室，4人共用一间卫生间，平时聚集在食堂用餐。
　　而就在隔离的前几日，钻石公主号“组织了一场舞蹈比赛，每位乘客随机匹配舞伴”。
　　从中国本土对新冠肺炎传播的防疫经验来看，拥挤、不透气、密闭的内舱，以及舞蹈比赛等船内的聚集性活动，都容易成为船上病毒传播的“温床”。
　　这也是为何“就地隔离”成为日本政府的优先选择。
　　和达夏子一样的乘客们开始慌乱。她告诉钛媒体，自己在不停地想着各种后果：自己接下来会怎么办、外国人会被怎样对待，如果所有人都被感染了，14天过后还能不能正常下船
　　达夏子居住的房间内部图。（图受访者供图）
　　尽管乘客们待在房间中无法见面，但焦虑和慌乱的情绪开始蔓延，船方也注意到了乘客心态的变化。
　　公主邮轮相关人士在接受采访时称，隔离后，船方除了提供免费网络和电话通信服务，还为舱房内的电视娱乐系统新增了8个电视直播频道、80个电视节目以及太极、瑜伽等健身视频。此外，船方还准备了游戏、冷知识和谜题等娱乐活动，以供宾客在房内消遣。
　　工作人员送来的纸牌和“数独”游戏卡片。（图daxatw）
　　达夏子透露，隔离期间，邮轮工作人员每天会送来新的“数独”游戏卡片，电视里的电影每天也会更新。但她没心思娱乐看电影，在这个密闭空间，达夏子除了等一日三餐，就是等广播通告。每当通告响起，她会屏住呼吸，用手机录下来，再一条条同步到她的个人推特上。
　　她开始留意着身边的每一个响动，隔壁房间传来一个男人咳嗽的声音也会让她变得紧张和担忧。
　　达夏子担心自己被感染，她更担心14天甚至更久的隔离期过后，自己被公司解雇，失业而无法维持生计。
　　“我想跟我一样年纪的人，都会有这个担心。”达夏子对钛媒体（微信ID：taimeiti）说，尽管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去跟公司解释，但如果远离公司时间太久，也会让公司对自己失去信任。
　　达夏子开始失眠，她没办法睡熟，因为她“害怕错过任何一条广播公告”。
　　2月6日，邮轮给每位乘客下发了药物补充申请表。尽管自己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这个表格依然让达夏子感到安心许多。
　　达夏子也开始寻找同艘邮轮上其他乘客在网络上留下的日记和只言片语：
　　一位原本身体有疾病的乘客把带的药吃完了，身体状况开始恶化，在网络上求助。
　　一位美国乘客似乎并不担心被感染，反而淡定地当起了“美食博主”。
　　一位名为“三姐妹在钻石公主上”的日本网友发出求助信息：他的母亲和两个姨妈都被困船上，3人年纪都超过70岁，住的是没有窗户的内舱房，密闭空间让老人出现了不适。
　　一对新西兰情侣通过视频求助政府，请求回家。新西兰总理回应称，政府将不会撤离船上公民，但会确保满足船上人员的福利。
　　2月7日，日方新增检测船上171人，新增41人确诊，邮轮累计确诊61人。患者已于当日移送至东京、京都、埼玉县、千叶县、神奈川县、静冈县多地拥有传染病病房的医疗机构。
　　同一天，邮轮上开通了心理咨询服务热线，精神焦虑的乘客和船员可以寻求心理疏导。
　　2月8日，乘客们在甲板上吹风。（图daxatw）
　　2月8日，又一个好消息传来，被隔离三天后，达夏子和乘客们首次被允许离开房间出去“放风”。邮轮通过房间号将乘客分组，为不同组别划分了不同“放风地”，每组每次可自由活动1小时，活动时人与人要保持1～2米距离。
　　2月10日，乘客们停留在甲板上的吸烟区。（图daxatw）
　　“甲板上海风很冷，但人们也甘愿受冷。”达夏子对钛媒体（微信ID：taimeiti）说，在外吹风大家都很开心，人们来回走动，彼此交谈，吸烟区也正常开放。
　　邮轮公司还宣布，将全额退还所有乘客的旅行费用，包括船票、还机票、酒店住宿费等。
　　2月10日，隔离第六天，达夏子收到了餐厅送来的“隔天预选菜单表”，菜单有日文和英文两个版本，包括土耳其炖肉配土豆泥和蔬菜、虾仁椰子配饭和蔬菜、蔬菜咖喱饭、烤鱼等。
　　“钻石公主”号邮轮上的配餐。（图daxatw）
　　勾选好菜单，第二天早上8点之前将菜单放到客房门口信箱内即可。
　　看着每餐配备的新鲜水果蔬菜，达夏子很满意，但客房打扫和衣物换洗却让她很头疼。
　　隔离前，每天都有人打扫客房，她也可以把衣服拿到公共洗衣机去洗。但从2月5日隔离到10日，她只换过一次床单毛巾，而洗衣机被禁用，她只能穿着脏衣服。
　　“本希望能够度过一段愉快有趣的时光，但现在能做的只有忍受和等待。”达夏子对钛媒体（微信ID：taimeiti）说。
　　境况恶化，隔离状态要不要持续？
　　距离隔离解除的日期2月19日已越来越近。尽管日本政府与邮轮运营方，都在努力控制疫情蔓延，但船上的情况仍在不断恶化。
　　在2月13日当日的检测结束后，确诊人数进一步增加。
　　据NHK最新报道，日本厚生劳动省官方宣布，截至2月13日，船上713人接受了病毒检测，其中有218人确诊感染从此前的确诊人数174人上升到218人。
　　此外，厚生劳动省还透露，在确诊感染的218人中，日本人有110人，其他还包括美国、澳洲等共18个国家或地区的人。14名感染新冠肺炎的中国人，分别为来自中国内地（2人）、中国香港（11人）和中国台湾（1人）；此外，确诊患者中，有8人是重症，其中也有人正在重症病房接受治疗。
　　2月14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于表示，必须加速检测和治疗，努力控制传染范围扩大，防止患者重症化。
　　这些数据不仅加重了外界对邮轮上聚集性疫情的担忧，也使得大众开始质疑钻石公主号直接作为隔离区的合理性。
　　隔离状态要不要持续？
　　距离2月19日越来越近，如果按照日方目前“发热乘客才进行检测”的方式，要保证隔离期结束前检测完所有船上人员，并确保准确性，十分困难。
　　此外，“在密闭、拥挤、易聚集的邮轮中，病毒很可能通过空调系统传播开来。”
　　有舆论认为，假设邮轮提前按照防疫要求做改造处理，是可以作为隔离场所的，但摆在日本政府面前的难题是：钻石公主号上确诊患者均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感染，目前乘客只能被关在房间内，邮轮本身也无法做防疫处理和改造。
　　2月8日，工作人员在清洗、消毒电梯。（图daxatw）
　　针对上述担忧，公主邮轮方面向钛媒体回应称，钻石公主号的供暖通风空调过滤系统与酒店、度假村一样运作。根据相关酒店标准，船上流动的空气是外部新鲜空气混合过滤后的再循环空气，所有宾客及船员的舱房均符合该标准。
　　WHO认为，新冠肺炎主要是在人与人近距离接触时经飞沫传播。“谨慎起见，我们已将宾客舱房、船员舱房以及公共区域的新鲜空气比例调至最大。”公主邮轮的相关负责人表示。
　　“钻石公主号”引发的连锁反应
　　2月3日，剧场内空无一人。（图daxatw）
　　由于钻石公主号的感染人数急剧上升，日本目前的防疫形势非常严峻。
　　直至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发生以来，日本出现首例死亡病例，日本厚生劳动省于2月13日夜紧急召开了记者会。会上，厚生劳动大臣加藤胜信宣布一位居住在神奈川县的80多岁的老年女性因为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而死亡。
　　更为棘手的是，2月13日死亡以及确诊的4个人拥有一个共同特点：没有去过中国，也没有接触过中国人。这进一步说明，目前的日本社会中，已经出现了二代、甚至三代病例的传染。
　　目前看来，日本已经成为中国之外受疫情波及最严重的国家。到2月14日为止，日本的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者，已经达到了334人（其中，钻石公主号感染者为285人），位居世界第二。
　　钻石公主号的这趟恐怖之旅已经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根据日本冲绳县在2月14日召开的记者会，当地已出现第一起新冠肺炎确诊患者，系一名60多岁的女性出租车司机，该人士曾在“钻石公主号”曾停靠在冲绳港时，搭载了四名该船中国籍游客去本岛南部观光这意味着，钻石公主号不仅发生了聚集性病例，还在冲绳当地造成了输入型病例。
　　这使得世界各国及地区都加大了对邮轮的管控。近期，星梦邮轮“世界梦”号、“威士特丹”号以及“海洋圣歌”号均遇到了与钻石公主号类似的境遇，要么被停靠港口隔离，要么被拒绝停靠。
　　而世界主要邮轮企业参加的国际邮轮协会（CruiseLinesInternationalAssociation、CLIA）各加盟公司，也开始拒绝过去14天内曾进出中国大陆的乘客和乘务员登船；邮轮中含有“中国”目的地的航行计划，正在相继取消或改变目的地。
　　这一切，都对正一门心思操办东京奥运会的日本政府造成了不小的挑战。截止钛媒体发稿，综合本土和国际上越来越多的批评声，日本政府已开始调整隔离政策。
　　2月12日，日本厚生劳动大臣加藤胜信在日本众议院预算委员会集中审议时进一步提出，感染者在陆地运送过程中存在病毒传播风险，希望能“加快讨论配备检查与治疗功能的‘医院船’”。
　　据悉。目前只有日本海上自卫队等机构拥有少量“医院船”，以及一批可以收治患者、设置手术台的船舶。另外，日方还在考虑加大检测力度，到2月13日为止，还有大约3000人没有接受病毒检测。
　　同时，日本厚生劳动省于2月13日晚决定，由于担忧船上乘客身体状况会逐渐恶化，将逐步对于80岁以上老人、有过往病史以及住在无窗客舱的乘客提前下船，在指定住所继续隔离。
　　国际社会也在采取行动，试图尽快解决钻石公主号所引发的一系列危机。
　　美国疾控中心通过媒体透露，美国国务院正计划从钻石公主号邮轮上撤侨，包括美国公民及其家人，“从日本返回美国的两次撤侨航班将为大约380人提供座位”。
　　综合当下日本国内严峻的防疫形势，有序撤侨，或将对邮轮上其他乘客其他所属国提供可行性方案。
　　但疫情影响何时消散，依然是未知数，这座邮轮上未能下船的乘客们，依然在等待“回家”。（本文首发钛媒体，作者林徽、高梦阳，编辑陈拯、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