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日

　　山中泡桐
　　松云：
　　自三月下旬从北京回南方，不觉间已在家待了半月有余。一个人看不过来小孩，平常日子我们多住在县城三姐家，每隔两三天回一趟乡下。今年安徽气候升温快得异常，清明前两日，天气已热得像往年四月末，连天上涌起的大云，也有了初夏的气息。每回来一趟，门前大叶杨的柳色，便又增浓一分，村子里水杉塔形的树冠，也迅速变绿变密，使人暗暗心惊。在县城中，偶尔抱着宝宝，和姐姐一起骑电瓶车去送她的小孩上幼儿园，去买菜，或是去店里吃小馄饨，可以看到路边零星的花开。海棠和早樱落后，碧桃和晚樱很快开放，我只是看着，很少有拍照的心思，甚至连去花下细看的心情也都欠缺，似乎是对城中普通的花木失去了兴趣。有一天从幼儿园外经过，远远看见一棵大紫藤顶了满蓬淡紫的花，这是我喜欢的花，还算有动力，过了两天，终于勉力拿着相机去拍了它，却也提不起将照片导出来的精神。自己尚且不大明白是为什么，直到清明前两天从县城回家，在车上看见国道旁小山上零星的紫藤，很是激动，这才明白原来我只是想看到可以与花相匹配的环境。城中种植的花树，花开时固然美丽，然而周围几乎一无可览，用大光圈拍下几枝或一朵花的局部，虚化与避开现实中丑陋的建筑、贫乏的造景，未尝不可以，只是自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免还是要失望罢了。
　　县城里的小馄饨，三姐带着去吃了两回。里面加了很碎的油鸡枞
　　三姐知道我想去山里看看，苦于没有车，带着小孩多有不便，于是跟我说可以约个时间，让易勇哥哥开车带我们去。易勇哥哥是三姐的初中同学，现在暂且回乡住着。我小时候便经常和他们一起玩，并不生分，正好朋友胡子清明前两天要从湖南到我家里来玩，妹妹也会在那天回来，于是很高兴答应了，约好清明前一天一起去丫山看牡丹。
　　出发前一天黄昏，天上涌了一天的云终于渐渐塌成一片，温和的风吹过，使人感觉凉快。夜里看不到星星，只有蛙鸣仍在。清早起来，雨已落了半夜，还在零星落着，气温骤降，十分寒冷。易勇哥哥来接我们，七手八脚收拾一番，匆匆出门。虽然是在南陵长大，我对本县的景点却全不了解，只有初中时班上春游，曾去爬过一次乌霞寺。如今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风景，只记得妹妹叫我照相不要笑，说这样好看一点，后来照片洗出来，上面的我都板着脸，看起来很不高兴似的。这回去丫山也是第一次，我们先到县城，再往戴汇方向去，不久间路边山便多起来，风景可以说是秀美，我和妹妹很惊讶，高中时班上有好几个同学家在此处，却从未听他们说过自己家的风景很好。想来是从小熟睹这样的景色，以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并不知道它们是可以被夸赞、被宣扬的吧。
　　途遇几座山，遥遥笼罩在烟雾中。三姐说，你们遇到好看的地方，可以叫易勇哥哥把车停下，下去拍照。我们原本不好意思，这时也顾不得，便让易勇哥哥把车拐过去看一看。开到山前，才发现原来底下还有一座水库。水波清澈，重山层叠，稍远处山头笼罩在小雨涌起的水雾中，实在安静而美丽。近处山中紫藤开放，在泛沉的旧绿与勃发的新绿交错中，一大棵一大棵，铺盖渲泻。我乍一看见，忍不住惊呼，“哇”想不到去山中看紫藤的愿望这样无意中实现，欢欣不已。
　　远山，看了下水库叫“千山水库”
　　远山
　　水雾
　　山中紫藤
　　山中紫藤
　　山中紫藤
　　新绿旧绿
　　对山中紫藤的喜爱，是近些年才逐渐生发出来的感情。看高畑勋《辉夜姬物语》，很爱其中春山里一树高大紫藤披挂的景象，觉得是梦幻中的场景也不为过。看枕书写京都的山里，春来藤花遍是，也很觉羡慕，只可惜家乡的山里紫藤很少，以至于记忆中都没有看过的印象，即或有，也只是很小棵的，不成其气候的。几年前清明和朋友去黟县，从宏村骑车到碧山途中，下坡时曾在坡中倏忽瞥见过一小丛紫藤，已觉得惊艳，心里记了许久。哪里想到，就在我们县里，只是往另一个方向的山里，原来就有这么多紫藤呢？
　　水库边紫藤
　　水库边紫藤
　　伸出一枝
　　偶尔一丛映山红，以及枯萎的、尚未发新的斑茅（巴茅）
　　也有白花檵木
　　在坡下黄泥路上留连许久，直到雨又下大了一些。上车时心里甚至觉得，今天只是在这里看到这样的山与水库、紫藤，就已经很满足，哪怕后面看不到什么景色，也无所谓了。但没过一会我便实现了今春看花的第二个愿望，便是看山中盛开的泡桐。路旁时时闪过一树高大的紫色，点缀在群绿之间，无论是茂盛的、稀疏的，还是成片的、单独的，都十分动人。泡桐原是乡下常见的树，甚至是被看得有些贱了的，因为总是喜欢长在猪笼屋旁边，又长得那么快，木质且疏松。小时候村子里有许多泡桐，后来多被砍伐，如今竟一棵也无。三姑父家猪笼屋旁也有巨大的一棵，我们曾在那棵树下，屡屡捡拾瓦片，拔擢草花，与表兄妹们玩做饭的游戏，如今这棵树自然也不在了。
　　看见一处开得很好的泡桐林，忍不住又下来拍了一会
　　泡桐
　　一树泡桐
　　从前我未必觉得泡桐花好看，觉得它显得陈旧，尤其是紫色。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看泡桐开放，觉得无论是花色还是整棵树的姿态，都扣人心扉。近看一树盛开的泡桐，尤其有一种令人震撼的不管不顾。就这样坐在车里，捕捉着窗外闪过的每一丛紫色（紫藤或泡桐），心里默默为之珍重。临近丫山，雨早已停了，路边逐渐出现小块种植的白牡丹，地方人称为“丹皮”，作为中药种植。这里本来也以种植丹皮闻名，后来才发展为景区。很快易勇哥哥指着前面一座山说：“那座最高的山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这才知道原来丫山的牡丹真的是在一座山上。
　　进了景区在山下设置的大门，买了门票（100元），还要继续开相当长一段山路。我们下山时，看见正有人慢慢往上走，这样长的路，恐怕要走很长的时间，等爬到山顶，力气大概也就用得差不多了。山路崎岖，两旁黄花决明正开。等开到山顶，在景区开设的道路上走了一会，从卖红薯的人那里打听了据说牡丹开得最好的地方，便沿着那条小路走进去。小孩屡屡要抱，大人们走不了太远，只随便转了一圈，并没有玩多久，我们就出来了。丫山的牡丹多不很大（远不如北京景山公园的牡丹大），但因为有天然的山石树木作背景，而别有一种自然的境界。因为阴雨，游玩的人很少，也很清寂。将出去时，有一片山谷中的牡丹雨雾霭然，有一种小龙女的绝情谷的感觉，也是很好看的。
　　丫山的紫藤
　　丫山的紫藤
　　丫山的紫藤
　　丫山里的泡桐，远处白花是牡丹
　　丫山里的泡桐
　　丫山里的泡桐，远处白花是牡丹
　　牡丹
　　牡丹
　　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像小龙女的绝情谷
　　牡丹、山石与泡桐
　　山石上的树，几乎隐藏在雨雾中
　　油桐花也开了
　　在镇上午饭后，易勇哥哥提议带我们去铜陵的凤凰山玩，说离得很近，开车只要二三十分钟。我们欣然从命，车离开大路，往山间无名乡道上开去，我们很快便意识到，这将会是我们这一天所看到的最美的风景。我们不停地赞叹着路边的山实在是太好看了，等车开过一处左边高处一大丛盛开的重瓣棣棠、右边山林中蓬蓬十数棵泡桐盛开的路段时，忍不住大喊：“停！”等车一停下来，便爬到左边高处人家的门口，去看对面山中的泡桐。
　　一棵开在人家旧瓦屋旁的泡桐，景色无疑是很好的，然而最好看的，还是点缀在群山之间，无边的绿色当中一棵或数棵泡桐。在丰富的绿的对照中，泡桐的紫显得格外地分明动容。我想不出更多的词来形容，只是在每一遇到这样的一棵花树时，都想留下它们的身影，并在心里为它们发出赞叹。高处这户人家的屋子也很好看，还保留着一些旧时徽派建筑的形制，砖瓦结构，窗户上有着弧形的装饰，大门上还有瓦搭成的门檐。屋子里没有人，大门和灶屋门都紧闭着，离过年不久，春联还十分鲜艳。怕天落雨，衣裳就晒在门檐下搭的一根竹竿上。屋后山坡上，各色新绿逼人。门口一棵牡丹，正开着淡红色花。
　　山中泡桐
　　山中泡桐
　　山中泡桐
　　山中泡桐
　　山中泡桐
　　山中泡桐
　　山居
　　屋后山中新绿勃发
　　门前牡丹
　　一大丛重瓣棣棠
　　已近清明，村中一棵大李大树下，已有人插了上坟的白纸钱。不远处一块地上，种着满满一片白牡丹。仿佛序曲，等车子开出山间，进入较为开阔的平地时，两边几乎布满了一片又一片的牡丹田，都是白色的“丹皮”。田后不远处，是人家的村庄。关于农田里的牡丹，那天微博上有一个人转发我的照片，所说的话很有意味：“牡丹与农田，有一种说不出的冲突和和谐的韵味像他本身不该长在那，但又好像应该有这么一棵。”山中一日，饱看如许风景，一生中能有几次这样的遭逢，便觉足够。至于凤凰山的风景，究竟是普通，只是山树上也有很好的紫藤。
　　书枝
　　戊戌清明后二日
　　李树下插了纸钱，第二日便是整日大雨
　　牡丹田
　　牡丹田与村庄
　　凤凰山的村庄
　　凤凰山的紫藤
　　凤凰山的紫藤
　　凤凰山的绿
　　凤凰山的泡桐
　　泡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