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家蛋糕店使用卡通形象被起诉，遭遇“职业打假人”？

　　近日，长沙多家蛋糕店因使用“海底小纵队”卡通形象被起诉，对方索赔每家三万元。此事一出，很多蛋糕店老板苦不堪言，自己多年来的辛苦钱可能一朝就“打水漂”。
　　同时，这也不由得令人想起此前一些类似的“商标侵权”案件。比如2021年底大量销售“潼关肉夹馍”的商家被起诉，引发热议。
　　这类倚仗拥有商标著作权，而大规模起诉普通商家的行为，于法虽然无错，但于情却令人难以接受。
　　多家蛋糕店收起诉状
　　据潇湘晨报报道，长沙市岳麓区一蛋糕店店主李女士于今年4月收到一份民事起诉状。原告万达儿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下称“万达儿童”）诉称，李女士的蛋糕店未经授权，将动画片《海底小纵队》中的角色玩具与蛋糕一起售卖，侵犯了万达儿童著作权。因此，万达儿童向李女士的蛋糕店索赔3万元。
　　李女士收到诉状后，经打听了解发现，不止自己一家蛋糕店遭到万达儿童起诉，很多同样经营蛋糕店的店主都收到了起诉状。
　　对此，这些店主表示自己的做法确实不对，但是万达儿童不仅索赔金额过高，而且还疑似存在“钓鱼取证”行为。
　　疑似遭“钓鱼取证”
　　据李女士描述，2022年11月，自己在外卖平台中上架了一款含有动画片《海底小纵队》角色形象的蛋糕；李女士解释称，《海底小纵队》中的很多角色形象深受孩子们喜爱，所以蛋糕名称也包含了“海底小纵队”字样。
　　不过，这款“海底小纵队”蛋糕中的卡通玩具，并非店里自己制作。而是蛋糕店从第三方平台购买相关玩具，待蛋糕制作好后，再将玩具安置在蛋糕上。
　　2022年12月4日，一客户通过外卖平台购买下单了这款蛋糕，但不同于多数客户选择外卖配送的方式，该客户却执意要求到店自提。
　　于是李女士将蛋糕按时做好，并将玩具与蛋糕放置在一起。但上述客户到达后，并未直接取走蛋糕，而是先拍下了蛋糕和蛋糕店门牌的照片后方才离开。
　　2023年4月，李女士收到万达儿童民事起诉状，对方索赔经济损失3万元，并要求其立即停止销售相关著作权商品。
　　与李女士情况一致的还有六家蛋糕店，这些蛋糕店也都是因为在外卖平台上上架销售带有“海底小纵队”字样的蛋糕遭到起诉；并且这些蛋糕店也都是在第三方平台购买的《海底小纵队》卡通形象玩具，将其与蛋糕放在一起售卖。
　　另一名遭到起诉的蛋糕店店主肖女士则直接质疑万达儿童使用“钓鱼取证”。她透露自己有两家蛋糕店，而在2022年12月4日下午，两家店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收到“海底小纵队”蛋糕订单，而且都要求自提。
　　肖女士称，两家店将蛋糕准备好后，一男一女先后来到门店取货，并且都是先对蛋糕以及蛋糕店门牌进行拍照操作后，才取货离开。
　　肖女士表示不知道这两人与万达儿童是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他们不下单，自己的蛋糕店并不会主动将玩具放在蛋糕里销售。
　　店主：做的不对，但索赔金额过高
　　所有涉事的蛋糕店店主均表示，蛋糕中涉及的“海底小纵队”卡通形象玩具，都是从第三方电商平台中购买，成本价并不高。如果自己的行为确实侵权，那么也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
　　但是，店主也直言称，万达儿童提出的3万元索赔金额实在太高。有店主诉苦道，“我们一个最贵的蛋糕也就售卖100多元。现在出事后，已经下架商品，还把门店关了，差不多半个月没有营业”。
　　而且法院一名调解员还透露，万达儿童方面表示此事不会接受采访，也不会接受调解，要求蛋糕店店主等待法院通知。
　　职业打假人？
　　其实，这事情不是什么新鲜事。
　　2022年12月14日，安徽一蛋糕店店主在小红书上发表题为“做一款海底小纵队蛋糕，被起诉赔偿3万”的笔记。
　　该店主称，前段时间有客户佩戴帽子口罩，疑似“隐藏自己”，进店询问是否能制作海底小纵队蛋糕，当得到门店“可以做”的答复后便下单购买。然而，没过多久自己便收到合肥高新区法院传票，对方正是万达儿童，要求赔偿3万元。
　　这名店主认为，自己遭到“职业打假人”打假，呼吁同行提高法律意识。
　　2023年3月1日，这名店主再次发文公布案件进展称，在法官的调解下蛋糕店赔偿万达儿童4000元结案。而且该店主还透露总共有10家蛋糕店被起诉，最终都同意调解，只有一家蛋糕店不服，表示要继续上诉。
　　笔者注意到，万达儿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早就专门“海底小纵队”侵权问题进行非常有针对性的起诉维权。
　　仅在小红书一家平台上，就有多名经营蛋糕店的博主爆料自己因使用“海底小纵队”形象制作蛋糕，被万达儿童起诉侵权。时间最早能追溯至2020年。而且这些蛋糕店最终都败诉，不得不赔偿数千元。
　　那么，这家万达儿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到底是什么公司？难道真的是“职业打假人”？
　　起诉侵权5000余起
　　万达儿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成立于2016年12月16日，注册资本8亿元人民币，法定代表人为张春远。
　　该公司大股东为大连万达集团咨询服务有限公司，持股比例51；次股东为北京万达文化产业集团有限公司，持股比例49。
　　另外，万达儿童的两大股东，都是王健林名下的大连万达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全资持股的子公司；因此，王健林实际上是万达儿童的实际控制人。
　　而动画《海底小纵队》其实也不是万达儿童自己的原创作品。该动画的全球著作权本来属于英国VampireSquidProductionsLimited公司。
　　2017年10月16日，该公司授权万达公司，在中国境内独占许可使用其美术作品《海底小纵队标识》、《呱唧》、《皮医生》以及《巴克队长》等，授权范围包括复制权、放映权、展览权和信息网络传播权等，授权时间自2017年10月16日至2053年1月31日止，万达公司有权以自己名义维权。
　　根据天眼查提供的司法解析显示，万达儿童一共涉及高达近5400起司法案件，其中，95。3案件身份为原告；
　　并且绝大多数案件都是涉及著作权权属、侵权、侵害作品复制权等问题。
　　笔者又登录中国裁判文书网查看发现，在已经有判决书的案件中，万达儿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涉及案件高达5120篇；
　　这5000多件案件中，涉及与蛋糕店的官司有572起。其中，案件涉及地区包括江苏、浙江、安徽、福建等多地；时间范围也从2019年起至今，年年都有。
　　笔者查阅法院判决文书发现，这些涉及蛋糕店的诉讼，几乎都是万达儿童起诉蛋糕店未经授权销售含有“海底小纵队”形象蛋糕，并且原告主张索赔金额都为数万元。
　　律师观点：确实侵权，但赔偿金额要以实际为主
　　三言科技就此事咨询知名律师赵占领，对方表示，在这类案件中，蛋糕店老板由于缺乏相关法律知识，确实会造成侵权行为。
　　诸多案例中，虽然蛋糕店本身并不生产、制作“海底小纵队”卡通形象玩具，而是从第三方购买，但如果第三方平台销售的相关玩具本身也没有取得官方授权，那么再用来制作蛋糕也会构成侵权行为。
　　而关于“钓鱼取证”问题，赵占领表示，万达儿童是否采用“钓鱼取证”的方式起诉侵权，店主必须要明确提供相关证据，证明对方是在“钓鱼”，否则法院通常不予支持。
　　另外，湖南联合创业律师事务所管委会委员、副主任刘研律师和湖南睿邦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刘律师也发表了类似观点。
　　刘律师认为，蛋糕店未经授权使用了“海底小纵队”IP形象，确实侵权。而万达儿童作为IP所有人，有权在中国大陆范围内行使相关权利，那么起诉他人侵权的行为也没有问题。
　　如果蛋糕店使用的玩具来自正版授权商店，那么也不会构成侵权；但是为了节省成本，蛋糕店可能选择在未经授权的第三方平台购买本就是盗版的玩具商品，因此则构成侵权。
　　对于“钓鱼取证”问题，刘律师称，被告方店里明确有侵权产品情况下，原告亲自购买，属于合理合法的取证行为；而如果被告在没有出售侵权产品的前提下，原告以高价等方式诱导被告销售相关产品，这种行为则是违法的。
　　不过，刘律师还表示，相关案件中，万达儿童每家蛋糕店赔偿数万元损失的主张并不一定获得法院支持。这需要原告提供明确证据证明自己损失金额，并非说多少就给多少，最终金额需要法院认定。
　　实际判决案例：难以证明“钓鱼”
　　笔者查看了一些万达儿童起诉蛋糕店的判决结果发现，的确如律师所言，在法院实际判决中，并不一定会支持原告主张的索赔金额，同时被告所称“钓鱼取证”问题也需要提供证据，否则法院不予支持。
　　2021年11月，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判决一家蛋糕店因违规使用“海底小纵队”玩具制作蛋糕，要求该店赔偿万达儿童6000元。
　　该案中，涉事蛋糕店使用了第三方购买的“海底小纵队”玩具用于装饰蛋糕，并且店主也声称遭到“钓鱼取证”，但最终法院判决其败诉，需要赔偿。
　　据判决书显示，2019年8月，万达儿童委托一知识产权代理公司，前往辽宁鞍山一家蛋糕店取证。公证人员以消费者身份，在店员提供的手机上选定一“海底小纵队”款式蛋糕，支付120元。
　　公证人员将整个蛋糕购买过程均进行拍照取证，并出具了公证书，万达儿童向公证处支付500元公证费用。随后，万达儿童起诉涉事蛋糕店侵权。
　　但蛋糕店方面表示，自己遭遇“钓鱼取证”。当时，万达委托的公证人进入店内后，直接以“有没有海底小纵队形象的蛋糕”提问，要求店员制作蛋糕。
　　但在店员回答“没有”后，公证人员用自己手机调出“海底小纵队”相关形象，引导店员使用自己手机调出蛋糕图样。之后，蛋糕店店员才按照公证人员要求制作了涉事蛋糕。
　　另外，制作蛋糕使用的“海底小纵队”卡通形象玩具，是蛋糕店从第三方电商平台购买，蛋糕店认为属于合法来源，并不构成侵权。
　　一审法院审理认为，被告构成对原告著作权侵权，判决被告赔偿原告6000元；该蛋糕店不服，提出上诉。但法院二审认为，一审判决正确，维持原判。
　　其中，在蛋糕店认为万达儿童方面存在“钓鱼取证”问题上，二审法院审理认为，被告未能提供相应证据推翻原告取证时提交的公证书；此外，被告也未提供证据证明原告存在“钓鱼”行为，因此法院不予支持。
　　其次，针对蛋糕店对于侵权产品具有合法来源的说法，二审法院认为相关产品作为蛋糕装饰品，结合其销售价格，被告应明确了解产品本身属于盗版产品，因此应当对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最终，法院二审判决维持原判，该蛋糕店需要赔偿万达儿童6000元。
　　多数万达儿童与蛋糕店的纠纷最终都以万达胜诉，而且在有的案件中，万达儿童还会因一审判决赔偿金额过低而提起上诉，要求二审法院判处更高赔偿金额。
　　很多店主不懂法
　　笔者也联系了几家北京地区蛋糕店，几家店在外卖平台上均有上架含有“海底小纵队”卡通形象的蛋糕。
　　有蛋糕店老板都表示自己清楚使用“海底小纵队”形象制作蛋糕可能会有侵权风险，但是因为受到消费者喜欢，为了养家糊口生意还是要做。
　　也有蛋糕店负责人称不知道使用这类卡通形象会被判赔偿，也不能理解；该负责人认为，这些只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怎么还会要赔钱给别人。
　　不过，所有跟笔者沟通的蛋糕店也都强调，制作蛋糕涉及到的玩具都是第三方购买，认为自己属于合法渠道进货。
　　笔者将长沙几个蛋糕店案例与他们介绍沟通后，几位蛋糕店老板无奈表示理解，做这行久了这类事情也听过不少，钱不好挣。
　　针对蛋糕使用包括“海底小纵队”在内的这类影视、动画、游戏等IP形象是否有正版授权问题，笔者还与一些电商平台上的蛋糕商家进行沟通。
　　但是，只有极个别知名蛋糕店明确表示自家推出的联名蛋糕是有官方正版授权的。而多数蛋糕店在被问及店里的一些影视、动画等IP形象蛋糕“是否有官方正版授权”时，均顾左右而言他，不予正面回应。甚至有家店先回答“有授权”，然后又火速撤回，接着只说自己产品质量没问题。
　　另外，笔者在电商平台上搜索“海底小纵队”蛋糕装饰玩具发现，销售这类玩具的门店也非常多。其中，有的店铺会在产品宣传图中标出“正版授权”，有的没有。
　　笔者注意到，未标记“正版授权”的店铺，其玩具售价确实相比标记正版的店铺便宜不少。笔者咨询未标识正版的店铺相关问题，多数店回应称，如果有侵权则会下架链接。
　　整体而言，很多蛋糕店个体户老板，对于知识产权相关法律法规并不了解，因此在蛋糕制作上，容易出现“侵权而不自知”情况。最终，如果被起诉则不得不赔偿。
　　但是另一方面，虽然万达方面做法本身无可厚非，但是几年来疯狂起诉那些挣点吃饭钱的普通商家，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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