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棵意杨

　　出了小镇向东，便是一片宽广的庄稼地。靠近小镇的这端是一条南北走向的乡村公路，路两边生长着茂盛的意杨树。
　　十年前的时候，梅子经常会应约来到这里和林勇见面。她的家在镇西边，他的家却在六七里外的一个村庄里。他总是会在黄昏的时候，迎着霞光跑步过来，她则早已如约守候在路边通向庄稼地的一座石板桥上等着她。
　　每次看见他由远而近跑过来的姿势，她就会禁不住怦然心动，金色的晚霞将她娇好的面容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那是一张看上去完全被爱情陶醉了的女孩的脸。她将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想着，他就是我爱着的人啊，他对我很好，以后也会一直这样疼爱我的。
　　当他到了面前，梅子会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牵着他的手沿着石板桥向北散步到第八棵意杨树那里停住。这是他们喜欢的地方，树的脚下有一块扁平的条石，就在这块条石上，梅子一次又一次将自己青春的柔唇献给了林勇，他的双手托着她的头，穿过她的黑发。在澎湃的激情中，他们长久的相吻，心里充满了依恋。
　　不久，她应一位堂姐之邀，去了苏州的一家外企打工，都市紧张忙碌的生活时时给她一种疲倦的感觉。而相思等待的生活也渐渐使她感到空虚。时间过了漫长的四年，她似乎还是无法清晰的看到她们的未来，于是她便在当地一位男子的爱情攻势下和他成了婚。有时她还会记起林勇，心里隐隐有一种歉意。但这时他已成了一名汽车司机，成年累月的在东部沿海几个省市之间来回奔跑。她感觉自己就有点像他驾驶的汽车，有时候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已被车轮驱驶着朝向那个事先未曾预料的方向跑去，甚而至于有一种失控的感觉，为她的力量不能所左右。
　　又过了四年，他们离了婚，丈夫带着另一个女人去了上海，她带着四岁大的女孩重又回到了苏北的这个小镇，经营着一家服装店，生活过得很辛苦，却使她变得坚强起来。闲暇的时候，她又会独自来到镇东边石板桥附近的第八棵意杨树下转悠，现在常有几只从附近飞来的鸽子在树梢上咕咕软语，树干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好在意杨树在路边还是一直长得很茂盛。
　　转眼到了秋分，正是意杨树最迷人的季节。在夕阳的沐浴下，整个乡村给人一种温情脉脉的感觉。这一天的午后，梅子穿过小镇中心的街道，在经过派出所大院的门前时，不经意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里面走出来。
　　“林勇！”是的，突然之间走进她视野的竟是她曾经为之迷醉的男人，现在他与她只相距几米之遥。他的头发有点蓬乱，身着灰黄色的夹克，像是驾车跑了一次长途刚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洗漱一下。一瞬间，梅子的心开始变得一片凌乱。
　　终于，当这两双手在横跨了十年之后，再次相握时，梅子更多的是一种想要痛哭一场的歉疚。在她离开他的这么多年里，她不知道是一位怎样的女子在关心着他，陪伴着他，抑或是否有这样的一位女子，她也无从知晓。
　　“如果你有时间，我们一起去走走？”他向她建议，她点了点头。
　　他们向东走出小镇，在经过那座斑驳的石板桥时稍作停留，然后径直走向他们最为熟悉的第八棵意杨树。她从他的口中了解到的现实是，他一直未婚，两年前因为一起重大交通肇事进了劳教所，直到最近才恢复自由。
　　“我没有想到我们会在分别许多年后的今天不期而遇，不是因为我们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而是我觉得我以现在的这个样子站在你的面前会使你感到失望。”林勇向她笑笑，看上去有些不自然，却显得十分诚恳。
　　“不会的，”梅子背靠着树干，再次端详着面前这张男人的脸，这使她感觉像是重又回到了从前。“为了生活，人总是会要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误，受到伤害。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尽力从各自不愉快的经历中走出来，重新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林勇也开始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这位女子，自己这许多年的生活，使人感到无奈，但是现在一股暖流正在从他的心底升起，昨天的温情重又破茧而出。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
　　“今天，我真的很感激！”
　　“好好的生活，这棵树，它会祝福你的。”
　　梅子摩挲着这棵意杨树，她本该说，它会祝福我们的，但是她止住了。粗圆的树干上布满了苍老的皱纹，十年时间，它挺立在这条乡村公路上见到的世事真是太多了，而梅子和林勇的重逢无疑会是使它最为感动的一幕。
　　
　　童年往事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