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都哭了

　　后来，小信看到了皮球。
　　小信经常地会想起十五岁的那一年，重点高中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第一次期中考试，身为昔日全班第二的小信下降了二十多名。拿到成绩单的那天，阳光很虚弱，风声呼啸。爸爸妈妈去开家长会了，小信一个人呆在家里，想起初中有一次数学不及格后三个小时的面壁思过，不安四起暗涌。五点钟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小信换上一双运动鞋就跑了出去。
　　上了一辆从来都没有坐过的公车，挤在人群中东摇西晃。小信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睡着了，梦里妈妈温柔地对她说，没关系的小信，下次再加油！然后有人轻轻摇她，她睁开疲倦的眼睛，面容和善的司机说：“到终点站了。”
　　迷迷糊糊走下车，小信一直低着头向前走。再抬头时，发现自己迷路了。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居然还有自己从未见过的建筑物。不远处有一个公园，小信走了进去。
　　人们在散步，小狗在快乐地奔跑，小信觉得自己孤独极了。风越来越大，天也快黑了。小信坐在一条长椅上，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一只落单的候鸟，绝望地呜咽。小信跑到一片树林中大叫：“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好好学习，考出优异的成绩，可是我真的尽力了！”
　　声音回荡在树林里，小信心里有了一点点快乐，好像树林里站着一个与她同病相怜的人一样。但这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远处的饭香传来，召唤着小信的饥饿。她一个人走在刚才还安静美好的公园里，竟然找不到公园的出口！更糟糕的是，下雨了，雨不大，却丝丝缠人。
　　后来，小信看到了皮球。
　　在人工湖边，小信看到远远走来的身影，认出了他。初中时，他们做过一个月的同桌。那时，他很调皮，有一次叠了只飞机，趁老师写板书的时候飞了出去。同学们都惊奇地叫，老师听到声响转头，那飞机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他的鼻子上。皮球最后被老师叫到走廊里训话，第二节课，他就被换了座位，新同桌是一个乖巧的女生。小信从此再也没有跟皮球说过话，妈妈说了，不要和坏孩子多接触。
　　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还记不记得她。没想到皮球走了过来，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考试没有考好，爸爸妈妈去开家长会，我怕他们回来骂我，我就跑了出来，我现在想回家，可是我迷路了，我找不到路。”她语无伦次地说完这些话捂住脸，头发已经湿了，雨水和泪水汇在一起，像一条条冰冷的小蛇。
　　皮球愣了愣，说：“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小信第一次和一个男生单独相处，不知该说什么。皮球也不说话，只是静静走路。皮球，没几分钟就带她走出了公园。华灯初上的夜，雨中城市别样美丽。也不知走了多久，反正雨是停了，小信也终于看到了认识的路。小信说：“就到这里吧。”然后几大步跑开。皮球叫住她，从口袋里拿出笔在小信手心上写下一串号码，说：“下次迷路了给我打电话。”
　　小信再抬头看他，才发现这个男生已经长得很高，眼睛是闪烁的亮。皮球对她笑了一下，小信心里像揣着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鹿，非要蹦跳一会儿才行。
　　她逃一样跑了。到家后，妈妈抱住她，仿佛久别重逢，小信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睡觉时小信又想到了皮球，手心里的数字已经被洗掉了，小信看着干干净净的手心，再想到刚才的一幕幕，突然觉得遗憾。心里少了一块，记忆的拼图就再也补不齐了。
　　小信的生活继续，努力学习，平静地跟同学相处。小信知道这就是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也许永远都不会改变。可是小信再见到了皮球。
　　是全市的学生运动会，小信坐在看台上。开幕式有足球表演，小信看到了皮球，他在阳光下奔跑带球，看上去很青春。小信的心猛地一跳。休息时小信买了一瓶可乐到处乱走，如愿以偿碰到了皮球。“嗨！”皮球向她打招呼，“你是在找我吗？”皮球问。
　　“不是。”小信又说，“是。”皮球笑了，问：“到底是不是呢？”小信鼓足勇气说：“其实，我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那天救了我的命。”“救命？！”皮球哈哈大笑起来，小信深深低下了头。远处有一个女生叫皮球，小信慌忙把可乐塞到他手里，说：“给你。”然后跑开。好像皮球叫了她一声，可是人太多，小信再停下来回头时只看到许多张陌生面孔在眼前晃动。她恨自己跑得太快，也恨自己过于胆小。
　　后来，小信爱上了走路。小信总是从这里走到那里，走在人群中走在街道上，走过花园走过运动场，可是她再也没有碰到过皮球。这个城市好像很大，可以有她陌生的地方，可以有她再无法遇见的人。可有时候，小信多希望它可以小一点再小一点，可以让她穿过一座城堡就看到她想要见的人。
　　小信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段话：“有时候，喜欢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想念是没有翅膀的鸟，在心里盲目地停留不前。”虽然，这听上去有些令人无法相信，但小信心里的确是有一只那样的鸟，白色的，直接地看着小信，让她去面对这惆怅的青春。
　　后来，要分开了。三年，或长或短，都是过去了。
　　高三，忙碌中唯一的活动就是成人仪式。那天，学校安排学生们到附近小镇郊游，大家踏着干净的石板路一步一步上山，遇到了另一个学校的学生，小信惊喜地看到皮球，他背着大大的包，皮肤是健康的棕色，好像一个男人。他没有看到她，一个人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
　　小信小心翼翼走到他身后，本想吓他一下，却踩到了一块小石子，整个人向山下滑去。尖叫声中，皮球抱住她的腰。小信在慌乱中抱住他坚硬的胳臂。好不容易站稳，那一瞬间的接触，让她的心跳不停。
　　皮球猜到了她本来的目的，说：“想吓我，也不用制造那么大的灾难吧？”
　　小信脸红红地低下了头。“为什么还是这么害羞呢？”皮球自言自语地问道。
　　高低起伏的山，清凉的空气，水墨画一样的房子。这一切都让小信突然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情不自禁地冲山下喊：“喂，你还好么？！”
　　声音回荡，小信一下子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一次迷路，一晃，怎么都过去了呢？
　　皮球轻轻笑着，小信转过头看他，他感觉到，于是也看着她。好像什么都不用说，好像要说的大家都明白。
　　后来，要分开了。小信的老师在远处收队。小信看了看皮球，转身离开。这一次，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慌张和匆忙。皮球又叫住了她，小信回头，皮球向她走了过来。好山好水中，他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难过和惆怅让她心里雾蒙蒙一片。皮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放开她。小信的手停在半空中，像那只没有翅膀的鸟，无处可去。
　　眼泪掉了下来。
　　后来，没有后来了。后来，小信考到小城市里的一所普通大学里，所有人都说可惜，以她的成绩，可以去更好的地方。而她选择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想再见到皮球。年少的时候呵，总是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么简单的，看起来却微不足道的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真的碰到他，又能怎么样。而皮球，去了北方的城市，跟着一个叔叔做起了生意。他从小成绩就不好，也没有想过会有怎样的未来。有时候他会想到小信，想到那个迷失的女孩，微红的脸。只是，她不知道。
　　后来，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后来，新的生活冲淡了一些又一些的过往，往事如烟般模糊。
　　可是后来，他们想到彼此，突然地，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