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颜空流连

　　
　　真爱如同鬼魂一样，真正见到它的人很少，少的几乎看不见。
　　丹晨第一次遇见颜森的时候，唯一让她记住的就是颜森的这句话。说这话的时候，颜森正在甩动着手中的调酒器，晰白的手指上下摇晃，如幻影般在丹晨的眼里挥之不去。橙色的液体从调酒器中流出来，如涓涓溪流般，贴着透明的高脚杯缓缓而下，液体只到了三分之二，高贵的气质从杯体下的灯光映射出来，一下子勾住了丹晨的眼睛，特别是颜森边调酒一边习惯性的呢喃。让丹晨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间叫“轮回”的酒吧。
　　“轮回”突兀在闹市中，七彩的霓虹落在大门前红色的地毯上，妖娆得夺目。她犹如一个粉饰完毕的女子，面对着黑夜托腮凝视，明眸善睐中，人们不禁想走上前去看看玻璃后的华丽盛典。旋转门带着厚重的黑色玻璃，隐射出每张走进轮回里苍白的脸。
　　揭开神秘的面纱，“轮回”就这样展现在人们的面前。踩在蓝色的地板灯上，铿锵的高跟鞋声，迷人的蓝色，勾勒出“轮回”不同凡响的色调。红色的墙上挂满了放大了的几米漫画，色彩斑斓眩目，感伤与伤感扑面而来。白色的沙发里，聚集了一堆一堆寂寞的人，有颓废的，有呆滞的，但是很显然，都是爱过的。
　　“轮回”是个和爱情息息相关的地方，这是和其他酒吧不一样的地方。
　　“轮回”的吧台独具特色，吧台由透明的玻璃缸组成，台面是厚重的强力玻璃，酒杯放在上面，鱼缸里的灯光从酒杯下氤氲出来，带着妩媚的微笑。说不清名字的热带鱼在酒杯下自由游玩，仿佛置身一个小型的海底世界。吧台的玻璃缸连接着一个水池，水池上甚至有个小型精致的小水车，随着水的不停循环不停转动。水池有个美丽而遐想的名字放泪池，在轮回有个说法，假如你的爱情离开，请把一条鱼放进水池，如果你的眼泪可以让鱼游回吧台，爱情就会回来。于是常常可以看到许多人在水池旁大声地哭，数不清的鱼代表了无数人的爱情，在这个纷乱的年代。
　　颜森无疑是轮回的另一个特色所在，被誉为心情调酒师的他是轮回里的首席调酒师，很多客人来都指名要他调酒。或许，他调的酒有一种魔力，无法忘情的魔力。很多人慕名而来，上了瘾般地成了轮回的老顾客。
　　丹晨就是其中的一个。
　　丹晨在这个城市里的高级写字楼上班，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她早在大四就签了一家知名的广告公司。写字楼的透明窗户总让她感到茫然，精致的妆容，匆忙的脚步，稳重地谈判是白天里所有的内容，丹晨觉得很累很累，在每天的黄昏来临时分。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丹晨总会经过这家叫“轮回”的酒吧。她络绎不绝的人群与熙熙攘攘的月光总是联系在一起，使得丹晨觉得轮回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魔力。
　　在丹晨的以为里，她认为酒吧就是一群无聊人的聚会，无聊了寂寞了妄自在那里挥霍自己的青春与金钱。丹晨不屑于这样的场合，酒吧被她框上了一个讨厌的涵义。
　　直到那天的心血来潮，直到那天好友的失恋，吵闹着要到酒吧宣泄一番，狂醉方休，丹晨才会在一种莫名的情况下走进了“轮回”。
　　那天尚早，19点过半，好友大学四年的爱情终于在现实面前沉不住气，举起了投降的白旗。好友的男友跟富有的女老板双宿双栖了去，把丹晨的好友抛了个九霄云外，好友哭得死去活来，几天来人不人鬼不鬼，沮丧之情写满脸庞。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好哭的。”丹晨一边朝着吧台坐下，一边朝着好友大喊。
　　“可是我们毕竟一起经历了四年，四年啊，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可能说放就放呢。”好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痕。
　　“要知道，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丹晨故意嚷得很大声。
　　好友没有答话，这时颜森走了过来，一个穿着紫色衬衣的男人，有着深邃的眼神，短短的头发向上竖起，粗大的手链在灯光的柔和中折射出迷乱的光芒。
　　“两位小姐要来点什么吗？”颜森问。
　　“什么可以忘情的来什么！”好友大力地拍了拍桌子，然后定声说道。
　　“酒精只是短暂的遗忘，酒醒会是更残酷的现实，如果你需要忘情，我想给你调杯‘爱情余味’会是不错的选择。”颜森拿出四瓶酒，在调酒器皿中摆弄起来。
　　片刻之后，一杯爱情余味诞生。
　　“这是一杯爱情余味，共分为四层，最上层是浓烈的伏尔加，越往下越淡。其实爱情就如同浓烈的伏尔加，入口口感甚佳，点燃细胞般地兴奋。久而久之，习惯犹如一个等号，将伏尔加与白开水等同起来，索然无味。在爱情的过程中，无所谓性别，背叛在男性女性发生的比例上谁比谁多不了多少，所以，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人。因为，他们首先是个人，人类的贪婪是背叛的直接原因，与性别无忧。”颜森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丹晨，仿佛这些话是说给丹晨听的。
　　丹晨被眼前的这个男人震住了，他犹如一个爱情大师般，披着魔法师的披风，在人们的面前表演精妙绝伦的表演，人人不为之喝彩。丹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在颜森看她的眼神里。
　　“那你说，我适合喝什么鸡尾酒？”丹晨调皮地眨巴了眼睛。
　　“酒不是个好东西，在你没伤心前，或许果汁和可乐会是不错的选择。”颜森把一罐可乐放在丹晨的面前。
　　“什么意思？我又不是高中生。”丹晨趾高气昂地对说，带着藐视的目光。
　　“别生气，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跟着一个决心要喝醉的朋友来酒吧的人，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这样照顾得周全些。”
　　“放心，本姑娘海量着呢，你尽管上，难道你不卖酒给客人，不怕老板炒你鱿鱼吗？”丹晨哼笑着。
　　“是有点怕，但是很可惜，你又多虑了，因为老板不是别人，正是站在你面前的我。既然你那么坚持，那我就为你调一杯‘等待月光’。月光如水，水般真爱，人人都在等待真爱，等待月光一样的真爱。只是可惜，真爱如同鬼魂一样，真正见到它的人很少，少的几乎看不见。”颜森边调酒一边喃喃自语。
　　丹晨接过‘等待月光’，月牙色的炼乳浇在一片绿色的液体上，如同夜色中的草地，皎洁的月光洒在沙滩上，一片披上银色外衣的沙子在夜色中绽放光芒。丹晨小泯了一口，炼乳的甜味与奶香扑鼻而来，带着些许的酒精味。丹晨喜欢上了这味道，可是矜持又不好让自己表现出来，所以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颜森。
　　轮回打烊的时候，丹晨扶着跌跌撞撞的好友离开，颜森说的没错，如果今晚都醉了的话，那后果真的是无法设想。刚才不停地有人过来搭讪，留下某某某的卡片，然后挑逗地要请丹晨喝一杯。丹晨总是在酒杯的反光中看见颜森的脸，或许自己真的只是单纯范畴的一点，如果没有颜森刚的话，她或许会真的喝掉那些带着激将性质的酒精。
　　丹晨等车的时候，顺手把那些莫名的卡片扔进垃圾桶。
　　回过头，看到轮回的门锁上，颜森坐在吧台上，沉思着什么，很忧郁的眼神。丹晨想，或许真的有点醉了，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男人看那么久。想这个念头的时候，丹晨的脸上一阵发烫。
　　三天后，黄昏18点。丹晨从公交车出来，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路旁的人家传出的饭香牵扯出了丹晨的饥饿。丹晨拖着疲惫的身体，不禁有点想家了，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一个人呆在一座繁华的都市，没有亲人，只有三两好友，一群居心难见的同事，身边的人隔三岔五的总是打扮得魅力四射地出去约会，而自己，除了回公寓，还是回公寓。
　　用实在的眼光说话，丹晨其实长得并不丑，虽然不是一笑倾城的女子，至少气质颇高。丹晨总是会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感觉到惶恐，或许有一双手拉着她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会是一种别样的温暖。
　　爱情，多久没有到来了呢？
　　丹晨想起大学里那个吻着她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男生，当时所以为的爱情在毕业来临时分支离破碎，男生带着一脸的匆忙与桀骜告别了丹晨，说着要开辟一片新的人生。踏往去另一城市的列车，丹晨哭了，用了三天的时间去悼念夭折的初恋，一切来得如此地自然，或许开始本就注定了结束的画面。丹晨开始觉得泪水的奢侈，为那种填补寂寞般的爱情。或者，根本不能用爱情来定义，会亵渎爱情的字眼。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开门的那刻。丹晨看到对面的别墅搬来了新的住户，一辆负责搬家的拖运公司正一丝不苟地把车上的东西往别墅里运，丹晨瞟了一眼，那些家具风格独特，价格不菲。
　　一辆香槟色凌志在别墅前渐渐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一个小男孩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蹦跳着吵闹要进房间。
　　哎，这群有钱人哪。丹晨带着叹气小声嘟喃了一声。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急忙抱起小男孩，生怕他被搬运工人给撞到。男人一边笑一边用胡须扎着小男孩的脸蛋，带着责备的口气说：你再不乖爸爸就把你卖了哦！
　　小男孩不吃这套，剧烈地扭动着想要下来。转过身，丹晨看见那张男人的脸，啊，是他，丹晨没有想到颜森居然会成了她的邻居，而且颜森居然已经结婚有了小孩了。丹晨关上门，让颜森与那小孩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如泪水滴在信纸上的感觉，散播开来，迷乱了所有的字，看不清，只有悲伤与失落，如空气一样包围自己。
　　那晚丹晨什么都没有吃，电视妄自开着，放了些什么，丹晨不知道，一种没来由的感伤牵扯了那晚所有的神经，丹晨在回忆，一切可以消除悲伤的幸福。
　　可惜，一切只是徒劳。
　　秋的凄清渐渐爬上梧桐叶的时候，踩在落叶的尸体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宛若一曲出殡前的凭吊哀乐，缭绕在这城市里。
　　丹晨递上了辞职信，理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经理再三挽留也没有改变些什么，承载不了伤恻，只好只身离开，一成不变的生活，掀不动波澜，如朝升暮沉的太阳没有一点光辉，丹晨被囚禁在乏味与索然的牢笼里，她想要逃出去，这个不属于她的城市，一见倾心的萌芽夭折在颜森与儿子幸福的天伦里，丹晨厌恶第三者，她也坚信自己的理智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出轨的列车，把一个幸福的家庭碾碎在自己的欲望里。
　　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丹晨去了轮回，是为了用酒祭奠在这个城市的曾经，还是为了最后看颜森一眼，丹晨说不清楚，生命本就存在太多的疑惑。
　　“怎么最近不来了，不喜欢这里吗？”颜森问。
　　“没有，工作忙而已。”丹晨为他记得自己感到一丝欣喜。
　　“那今天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啊？是想酒了，还是想我了？颜森带着微笑的口吻拿出调酒器。”
　　“想酒。但是不想你，呵呵。”丹晨马上回击颜森，口头上可是不能输他的。
　　“为了你说谎时那可爱的表情，好吧，今天我就用我的老婆本请你喝一杯‘败荷残红’吧！”
　　“谁说谎啦，哼！”丹晨嘟着嘴巴。
　　“好了，轮回酒吧不缺衣服吊钩啦，把你的嘴唇放平拉，本来弧线就不丰满，比我还差，还这么摧残自己啊，孩子！”
　　“你你算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不和你计较。”
　　“什么特别的日子啊，来见我就算特别吗？哎，我没那么好啦，呵呵。”颜森露出淡淡的笑意，那是穿梭在灯红酒绿的微笑，萎靡却淡雅。颜森一边说一边把败荷残红推到丹晨的面前，绿色的液体上一颗樱桃微笑正甜，带着荷叶的青翠，如画卷里的早春三月，万物复苏，一切刚死亡，似乎刚又重生一般。
　　丹晨顿了顿，喝了一口，说：“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累了。”
　　颜森晃动调酒器的手停了下来，早先挂在那的笑容僵硬成石块一样毫无生气。瞬间空白的手指，如化石一样动弹不得。一贯的呢喃从他的嘴里流淌出来，似乎是对自己说的，也似乎是说给丹晨听的。
　　“离开，是抛弃一座城市的记忆。我们在城市错落的间隙中穿行，城市的棱角刮伤我们，淌血的伤口或许无法愈合，所以我们会选择逃避，逃到让自己不在触目惊心的地方，骗别人，顺便骗自己。”
　　丹晨在那一刻泪流满面，轻道一声再见，转身就已离开。
　　颜森注视着她，远远地，一直到消失不见。
　　5年后，轮回酒吧7岁生日的日子。轮回装点得很漂亮，如同生日的小女孩，穿着蕾丝长裙，高贵地站在人们的面前。
　　人们络绎不绝地走进轮回，带着祝贺的表情，其中的一些都是似曾熟悉的老顾客，他们都在这里抚慰过爱情。所以一直记得轮回，这样的日子，肯定是要来道贺的。
　　颜森还是站在吧台里，微笑地对各位来宾表达感谢。五年的时间，把颜森打造成一个棱角分明的成熟男人，颜森留起了胡子，看起来历经过沧桑。
　　“你好，颜森，恭喜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子由一位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士陪同走了进来。
　　“你好。”颜森看不清墨镜后那女子的脸，他以为她只是他曾经安慰过的失恋者其中的一个。
　　“怎么，不认识我了么，就这么对老朋友啊！”女子摘下墨镜，一张五年前的脸赫然在颜森的记忆里瞬间成形。
　　“丹晨，怎么是你，你回来啦。”那一刻颜森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有点不太自然。
　　“恩，你还记得那杯败荷残红么，我现在可是真正的年老色衰啦，我们是来渡过期蜜月的，顺便看看你，这是我老公。”丹晨带着自然的微笑一边说，一边指着身边的男子。
　　男子大方地伸出手，你好。颜森也伸出手。
　　“你老婆没来吗？”丹晨环顾四周后问道。
　　“老婆？我还没娶呢，没有人要嫁啊，说我不顾家，只懂轮回，呵呵。”
　　丹晨觉得纳闷，他不是有孩子了吗？怎么说没娶呢？
　　“颜森！”一个男人的嗓音传来，带着低低的磁性。
　　丹晨回过头，她呆住了，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男孩，正和一个女子并肩而行地走进吧台这里。
　　“哥，你今天怎么有空？”
　　“兄弟大日子，我不来会遭人唾骂的。呵呵。”那男子把手上的小男孩放下来。“小叔，我要喝可乐。”小男孩还是往日的调皮。
　　“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双胞胎哥哥，颜祈，人家都说我们哥俩早晚会上错家门，你觉得呢？丹晨。”
　　丹晨呆滞在空气中，说不出是想哭，还是想微笑。
　　一切终结在错过中，人生如此，焉何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