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

　　我在静谧里坐了七年。就像我以为自己记性很好但终于忘掉了很多东西。
　　我忘记了和我同桌的第一个女孩子叫作什么名字。我忘记了那位自称黄磊的同学的老兄给我们上的第一节数学课是什么内容。我忘记了每天必换一套衣服一对耳环的政治老师拍毕业照时穿的是旗袍还是叉领高衣。我忘记了班长的傻笑，组长的无聊，当然他们也忘记了我。
　　那不过是件很简单的事。
　　回忆中唯一清楚的是布达拉宫。不知还有几个人记得六十六级台阶的“布达拉宫”。六十六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想像力无法到达的地方就已被决定，包括那幢煞风景的螃蟹楼和晴天没水雨天没水领导一来就流水的某大型循环式形象工程（老同学都戏称其为“小三峡”，前提是沟道里再装个发电机）。圣地消失了。那通往云端的阶梯化为了灰烬。它们只在我的校牌上苟延残喘，沉默且毫无自尊。
　　七年。在这七年的最后一年我失去了朝圣的理由。地平线从脚下就被截断。喧嚣中有人在哭泣，而我看不见他们的眼。
　　C生日的前两天才想起要给她写信，附上马匹歪诗一首。她竟然说被感动了，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与C如琢如磨的日子中我渐渐失去了对安慰的鉴别，以至于在任何东西上都能乱发一番感触并且无端地相信。C说，我们去敦煌吧。我大吼挖卡卡卡，好丫好丫脑海里顿时出现若干年后某落魄导游和三流地痞勾肩搭背在沙漠上打滚的情景那么迷人。
　　然而我忘记了。我和C都是眼高手低的人。
　　我是金牛座的，出生在南丁格尔生日那天。于是我总是自诩为白衣天使的转世（阿噗），后来玩心理测试竟发现自己前生原本是个武人。两者之间的差距之大，让我再也无法接受有可能成为事实的虚幻，而终于对提着灯的女神说了声抱歉就一头扎向Gemini的行列。列宁老爷爷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那忘记自己的生辰更是应该受到天诛的。还好我只是不想玷污女神的圣名，貌似并非罪无可恕。
　　事实是在第六年的尾巴上我最后一次温习了普及教材SSeiya，看见那个叫作加隆的男子升上天空，化作尘埃消失。他说，哥哥，拜托你。然后他像个英雄一样死去。我知道，他终究还是个小人物的。车田正美对他不适时宜的存在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便轻轻易易将他处理掉了。和赵灵儿类似的舍生取义已经是落套的煽情模式，早就不能再触痛我的眼球。他没有叫我哭泣，却是第一个，叫我爱上了他同时做出上述那个大逆不道人神共愤的决定。某种狂傲至极的悲哀，在生命瞬间消亡的时候深入骨髓。而第二个，才是小马。留下我永远无法失去的西凉州，还有建安年间一场突如其来大雪的小马。蓝色眼睛的小马。
　　七年。七年前从甘肃来的老师说，那里有着苍白的天空。这会成为我铭记一生并将之带入坟墓的话语。我在地图上指出那快长长的土地，指出亲爱的兰州拉面和天水大曲。那在旁人看来除了贫穷什么也没有，除了水什么也不缺的甘肃，重叠着我苍莽的西凉州缓慢歌吟的白色影子。
　　七年。七年。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我还没有来得及忘掉C的笑容。美丽的天蝎座女生。就像我所崇拜的迦梨，黑夜中舞出令人沉醉到死无可自拔的火焰。原始的青春跌跌撞撞地嚣张着，从大理石广场一路飞到教学楼。C喜欢的男子是沙加，最接近神的战士，紧闭的眼，流金的发，娑婆世界里莲花开了又落。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不会再记得C。我已经不再记得很多人。如同当我老去，我将离开所有关于加隆或小马的记忆。那些那些。痛到尽处的白色灵魂张扬不止。我无法拥抱，因为我是黑的。连乌鸦掉进去都会变白的那种黑。
　　它们不属于我。我闭着眼睛笑。它们不属于任何人。
　　这样很好。很公平。
　　七年。我在静谧里坐了七年。起身的时候喧嚣一律噤了声。电视塔上太阳挂在那里哭得红红肿肿。没人理它。
　　第一年，我初一。老师说那甘肃是白的沙子是白的雪也是白的。第二年，我初二。逃课的时候把书包丢到楼底，压得那棵小桃红颈椎骨质增生。第三年，我初三。手拉手大唱哥俩好，作业先借我抄抄明儿考场上拿橡皮摆八卦阵。第四年，我高一。长相酷似司马炎他老爹的小Den一脸神秘地说唉你知道吗原版EGame是英语之宝。第五年，我高二。C对我说走吧我们一起去敦煌。第六年，我大隐于市。我用那个谁说的黑色眼睛观望黑暗，是否蓝色的眼睛就可以看到天空。
　　我坐着。这是第七年。
　　C：新校门修好啦。布达拉宫被遮起来啦。
　　S：是啊是啊。
　　C：你快点来啊照毕业照啊大家都在这里等你啊。
　　S：来啦来啦。
　　C：其实那时候是我XXXX，如果不是我YYYY你就不会ZZZZ了。
　　S：对的对的。
　　C：现在想起来真是那个，如果你还在就可以和我们一起
　　S：没错没错。（我不在了？我死到哪里去了？）
　　C：我们去敦煌吧
　　S：好丫好丫
　　我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这是第七年。在那个与西凉州有关的梦中小马像一个小人物一样死去，痛苦而平静。乱弹历史的故事贩子终于把他处理掉了。我没有哭泣。我们都是小人物，在泡沫上飞舞，改得了过程却改不了结局。有一种比痛楚更阴鹜的感情挣扎着谢了幕。火熄了，雨停了，那么我该走了。
　　C，我说。砸锅卖铁我们也要去敦煌。我将谒见黑色的湿婆与迦梨，在那里等待与我蓝色眼睛的前生彼此救赎。而你，你要在那里遇见沙加。你所爱的沙加。紧闭的眼，流金的发，娑婆世界里莲花开了又落。
　　七年过去。我们再一起笑，然后忘记所有。
　　那不过是件很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