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闽南之二《烟雨将军山》

　　公元二千零六年三月二十二日下午，公务之余得闲暇一个多小时，到云霄城郊拜谒将军山。此时的将军山，烟雨蒙蒙，山顶云雾缭绕。千年的尘烟，慢慢沁入骨髓。
　　一千三百多年前，现在的漳州，这片当今中国最富庶的地区之一，还是不毛之地。汗牛充栋的典籍里，形容这广大空间的尽是“蛮獠”“瘴疠”之词，皇帝的诏书中，也称此地为“绝域”。而今我站在将军墓前，眺望繁华的云霄县城，任凭想象力无限扩张，也无法将蛮荒和眼前的生机联系起来。放眼四百八十万人口的漳州，东南花都、水产基地、水果之乡和海峡两岸高优农业合作示范区的名头称誉国内。天宝的香蕉，平和的蜜柚，漳浦的荔枝，云霄的枇杷，都是我国的名优水果。每年的花博会人潮如涌，更有蝴蝶兰、水仙花花开四季香飘四海。而这一切，都和眼前这座将军山上的将军有关。
　　公元六百六十九年，深受当地百越土族骚扰的汉人再次向朝廷上书，要求派兵保护。也为了将那些不服管教的百越土族纳入朝廷的管治，唐高宗李治终于下决心平定闽南的“蛮獠啸乱”。历史的重任，落在了这个河南光州固始人，出身将门的陈政身上，左郎将被擢升为朝议大夫，统岭南行军总管事。
　　唐高宗下诏对他说：“莫辞病，病则朕医；莫辞死，死则朕埋。斯誓斯言，爰及苗裔，尔往钦哉！”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不要怕病，病了我给你医；不要怕死，死了我给你埋。这些命令，你不能完成，就由你的子孙完成。听我的命令，去吧。”
　　风萧萧兮洛水寒，将士不怕不复还。
　　初唐那开拓进取和乐观向上的精神鼓舞着将士们。归德将军陈政率领将领123名，士兵3600人，加上自己的妻子司空以及年仅13岁的儿子陈元光和将领家眷总共5600人，58种姓氏的河南人，满怀豪情，告别故土，远离中原文明，浩浩荡荡地出发南进，到原绥安县地，即如今的云霄县一带，“相视山原，开屯建堡，靖寇患于炎荒，奠皇恩于绝域。”皇帝给他们的任务很明确，也很有远见。不但要根除山贼土匪和平乱于“炎荒”，更要将皇帝的恩泽和中原的文明覆盖到“绝域”。这也就是陈将军的大军里还有2000多家眷的原因吧。是为了免除将领的后顾之忧，还是要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铁了心地去开疆辟土？“斯誓斯言，爰及苗裔”，唐高宗才明白。
　　除了刚来时在闽粤交界处的战事比较吃紧外，“剿匪”和平息叛乱，并没有大仗。面对这片“炎荒”、“绝域”之地，如何防抗瘟疫和如何解决军队粮饷问题，却是“靖寇患于炎荒，奠皇恩于绝域”的根本问题。唐初的闽南，气候比现在更加温暖湿润，由于人烟稀少、植被茂密，湿气和瘴气很重。陈政那奉皇帝之命前来增援的两个哥哥，未到岭南，就死于瘟疫。其母魏氏随军长征，虽年近古稀，但坚持带兵到达现在的云霄与陈政会师。好在这片土地历来肥沃，插根木棍也能长叶。陈将军运筹帷幄，组织全体将士实行军垦。一面平乱作战，一面剪除荆棘、开辟村落，招抚已停止反抗的上山的土族下山。对已下山的山民，分发给他们农具和种子，派人教他们先进的耕种技术，传播中原文化以及比较先进生产技术，让他们告别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
　　公元六百七十七年四月十五日，军威远震的陈政，积劳成疾病死于云霄军营。六十二岁的年龄，也应该算是有寿，虽然他的宏图大略尚未真正展开。第二年，他夫人司空氏也跟随而去。陈元光奉命将父母合葬于将军山麓。此山，从此有幸。
　　二十一的儿子陈元光，继任了父亲的职位，也继承了父亲的雄心和壮志。同时，陈元光也继续了父亲的两手政策，甚至更加发展，鼓励部属和当地土族通婚。有资料记载，他的四夫人黑氏，就是当地山越人首领的女儿。为达到长治久安的效果，陈元光奏报朝廷，请示于泉、潮之间增建一州，很快就获得武则天皇帝的诏准。公元六百八十六年，州府建于云霄西林村，因为地处漳江之北，取名“漳州府”，陈元光被任命为首任漳州刺史。自此开始，福建从七州增加为八州，有了“八闽”之说。
　　陈元光继续引进中原的先进文化和生产技术，兴办学校，鼓励通商，兴修水利，发展生产，这片蛮荒之地，渐渐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自古知兵非好战，而今怀将喜太平。”倘佯在陈政墓前，看着堂前石神道上的石马，我欣赏唐朝工匠的技艺，惊叹盛唐的气度，更佩服陈政父子开疆辟土的精神和通婚融合的政策。现在的闽南人，身体里流淌的，不会是纯粹北方人的血。闽南话，不也还留有一些当地土族语言？
　　那几千个北来的河洛子弟，没有凯旋，没有荣归。他们的尸体肥沃了闽南潮汕的大地，他们的血脉融入了闽南潮汕这片水域。他们就像几千颗种子，在这里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闽南大地的茫茫果树林，处处都是他们的凯旋门。他们永远活在百姓的心中。作为代表，陈政将军被称为开漳始祖，他的儿子陈元光被后世誉为开漳圣王。单单在闽南，就有100多座开漳圣王庙纪念他们。从明朝开始，很多闽南人移居台湾，也将开漳圣王庙带到了台湾。现在的台湾也有50多座开漳圣王庙。开漳圣王，已经由人变成了神。听说云霄县城举办“开漳圣王诞”时，万人空巷，举城若狂。而那五千多将士带来的58个姓，也成为了现在闽南潮汕地区的基本姓氏。
　　沿着阶梯下山，满目都是他们开拓的疆土。路边的村里，也许就有将军的后代。进村去，来一壶功夫茶，也许可以让时光倒流，慢慢品味千年的苍茫，千年的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