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善待学生也就是善待自己

　　一则河南某老师被20年前的学生拦路暴打的消息近日在网上热传，人们议论纷纷，有人呼吁严惩打人者，也有人说老师和教育也该反思。
　　据网上爆料，这个打老师的学生称自己上学的时候，该老师多次把他踩在脚底下连踹十几脚并踹头，践踏他的尊严，对他的心灵造成了一辈子的伤害。
　　我对这位被打的老师和打老师的学生都一无所知，也就不想多说什么。不过看到这条消息，我想起了两年前我遇到的一件事。
　　两年前，一个20多年前的学生来找我，说了一番话很是让我吃惊。他说他当年读初三的时候，某老师在一节课上狠扇了他几个耳光，骂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并且还说“你把你的八辈祖先都亏得在坟头上跪着呢”。受到这样的羞辱，第二天他就辍学了。他说他对这位老师一直怀恨在心，一口恶气装了20多年，他准备瞅个机会在逢集日人多的大街上把这个老师好好地“问候”一下。他说他想先听听我的意见。
　　我问他打算怎么“问候”，他说：“我也不打他，他现在老了，受不住我的两拳头，何况打人是犯法的。我就要在人多处问他还记不记得我。我要把他骂我的话讲给众人听。他当年打我几个耳光我还受得了，但他翻出我的八辈先人，我一辈子忘不了。我要让人们听一下他配不配做一个老师。”
　　我劝他放弃“问候”的念头，他说：“你是我最信任的老师，所以我希望老师今天也能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说人要自己给自己争气，而不要和别人斗气，斗气那是在别人踩了你一脚以后你又自己给自己捅上一刀。他说：“我没什么好怕的，他能丢得起人，我也能，反正他是老师我是学生。”
　　我说，你现在早已经不是学生了，而是个社会人，你这样做了，那个老师固然不好看，但对你来讲，除了出一口装了二十几年的恶气以外，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因为它将严重地改变你的生活。而“恶气”这个东西，我认为本就是一剂自杀的毒药。古人说“无故加之而不怒”，说得好听叫“修养”，说得更现实些其实是自我保护。
　　我说，从另一个方面说，那个老师现在碰到你很可能已经认不得你，或者他压根就没记住你，当然更不可能记着对你的伤害了，而且他当时就不会认为他的行为是对你的伤害，因为时不时有伤害学生行为的老师，自己是不认为这是伤害的，否则他就不会这样伤害学生了。而你呢，一口恶气装了20多年，对你的身心伤害已经大得没法估量了，如果说20多年前是那位老师伤害了你的话，之后的20多年里就一直是你自己在伤害着自己。现在你如果采取毫无意义的报复行动，事实上就相当于你把一个尘封的伤疤又揭开一次，你说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我还说，至于那位老师，因为他不把伤害当作伤害，我敢断定被他伤害的学生绝非你一个，因此，恨他的人也肯定远不止你一个。作为一个教师，辛苦到最后却不知被多少他教过的学生恨着，这难道不就是对他最重的惩罚吗？
　　最后，这个学生心平气和地走了，并表示愿意听从我的劝告。
　　20多年后，这样的事在我的身边还在现实地上演着，而且舆论还在不断误导教师对教育的认识。就在本学期开学初，我身边一位教师连续几天体罚学生，将多名学生打得血流满面、浑身瘀伤，家长将视频发到网上，教育局紧急处理，取消了这名教师的教师资格。
　　这件事发生后，我身边的教师都保持沉默，因为不好说话。社会舆论则一边倒地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学生和家长，还有对这位教师其人其事一无所知的同行发出了“以后再不管学生了”的声音，更有一些教育界的“笔杆子”通过凭空想象把这位老师描述成了“负责任”的“坚守农村教育”的“英雄”。
　　当然，网上也有另一种声音，主要来自这位老师以前的学生。有一个他20年前教过的女学生，说她上学的时候这位老师天天打学生，打人工具是卸下来的四棱的板凳腿或满身带刺的玫瑰花杆，学生们总是被打得满身伤痕，有时候疼得受不了就跑到厕所去互相看伤。这个学生说：“你是多少学生童年的阴影！你不配做老师！”
　　像这样几乎天天伤害学生的老师，他们自己根本不认为这是伤害，即使有人指出来或者追究他的伤害责任，他也会说：“我是为学生好啊！管学生有错，那就再不要管了！”
　　一些教育管理者也往往混淆“教育”和“伤害”的区别。上面这件事发生后，相关领导召集本区域教师大会，在通报了上级的处理决定后，又对教师们说：不能因为这件事就不管学生了，学生还是要管的，只要把握好“度”就行了。显然，这里所谓有“度”的“管”，恐怕还是一个“打”吧。
　　现在教师们都在呼吁“惩戒权”，但不知有多少教师在心里把“惩戒”等同于“打”。事实上，不要说身体的伤害，有时候不当的言语可能都会伤人很深。就像上面我写的那个学生，老师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把人家的祖宗八辈从坟里掏出来，这就足以让学生怀恨终生了！当然，也不是只有翻人家祖宗才算语言伤害。
　　曾经有一个学生拿着他的诗稿来让我看，因为他不是我教的学生，我说：“为什么不拿给你的语文老师看呢？”他说去了，但老师不看，只说了一句：“你哪像个写诗的料啊？”多少年后，这个学生成了一个勤奋、热情的写作者，闲谈起来，他还是念念不忘当年自己的语文老师的那句话。老师对学生的语言伤害，就是这样，不经意就会让学生记一辈子。
　　善待学生是一个教师终生的修行。修行当然是修给自己而不是修给别人的。当一个教师被学生视为“童年的阴影”，从而不知被多少学生怀恨终生时，这难道不就是对他职业生命和人生价值的最重惩罚吗？因此，教师善待学生也就是善待自己。但这个善待绝不是当撒手先生负气不管（不管学生的老师，学生也不会认可的），而是要把学生当成独立的、和自己平等的生命，和学生一起享受成长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