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良：对法治的不懈追求

　　2003年，一个满怀梦想的大学生南下广州淘金，在一家服装厂找到了和自己专业对口的平面设计工作，理想开始起航。3月17日晚饭后，像往常一样准备去网吧，或许准备上网酣战一盘，或许准备上QQ和女友聊天，或许是去做自己喜爱的动漫设计。突然，一位警察来到跟前，找他检查身份证。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偶然的粗心，他没带身份证。又不要出远门，谁会随时随地把这该死的东西带在身上呢！或许他提出自己回去取身份证，警察不听；或许他提出叫同伴送身份证来，警察不许。他运气相当的不好，没带身份证又碰上了一个坏警察，这在广州可是大忌。不容解释，这个警察把他带到了派出所。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地方的他吓坏了，赶忙打电话叫朋友送来身份证。不谙世事的他想得太简单了，这个时候这种地方需要送来的是钱，而不是那张三寸宽的卡片。于是警察又找了一个理由，以没有暂住证为由，把他送到一个不需要暂住证的人间地狱收容所。生活在这里的不是有身份的地球人，当然也不是外星人，而是没有身份的“三无人员”。因为三无（无身份证、无暂居证、无用工证明）而一无所有，他们不再享有最基本的人权，随时有失去生命的可能。三天后，他真的死在那里。
　　两个有良心的记者震惊了，通过深入调查发现，这个气血方刚的男青年是被暴打致死的。按捺不住愤怒，他们一并曝光了收审所的种种黑幕与惨剧。网民愤怒了，共同申讨万恶的“收容遣送办法”。北京著名高校三名和这个男青年同龄的三个法学博士愤怒了，联名向全国人大常委申请对这部恶法进行违宪审查。高层也愤怒了，6月18日，国务院宣布废除《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一个事件换来一部恶法的终止，三个博士的建议导致一个制度的废除，而且反应是如此之快，这是共和国法制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民间的合理建议被善治政府及时采纳，人们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有这么好的一个结局，一时恶评如潮迅速变成了好评满天。法学界普遍认为这是一个里程碑，一个转折点，无不希望中国的法治从此踏上坦途。有人称2003年为“法治元年”或“宪政元年”。胡温履新，政府和民间的良好互动给人们带来对法治的无限憧憬。
　　读到这里，读者朋友都知道这个注定要被写入中国法制史的可怜男青年的名字叫孙志刚。
　　对法治心怀不懈追求的我也被深深感动了，不吐不快。受《法学研究》、《法学家》每年的法学研究回顾与展望的启发，决定写一个2003年的法治总结。2004年元月的几个晚上，我几乎是含着热泪写下了《法治中国，可以期待》这篇文章，记得当时定稿打印后，第一个送给李双元老师斧正。李老看了这后，拍案叫绝，连呼“好文”，叫我一定要发出来。因为我很喜欢《社会科学论坛》这本杂志的风格乃至装帧设计，就把这篇文章发到了杂志的投稿邮箱。没想到《社会科学论坛》副主编韩方玉先生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发短信通知我，编辑部决定采用这篇文章。后被作为封面文章，发表在2004年第3期。文章发表后，引起了一些反响，不少学生说看完后流泪了。说实在，我每读一回，都要被自己感动一回，也很担心自己以后再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了王婆卖瓜一回吧！《学术界》2004年第3期做了摘录（彼时的《学术界》可不是此时的《学术界》），著名思想家徐贲发表了专门评论。因为这篇文章也是本书的来源和起点，特意将其附在本书的后面。
　　因这篇文章发表引起的反响受到的鼓舞，我从此开始每年写一篇法治进程回顾与展望的文章，主要发表在《时代法学》。2009年底萌生出从各个部门法总结当年法治进程的想法，考虑出一本书。但将写作班子组织起来后，又多次犹豫，担心写作水平不整齐，达不到效果，而且完成写作任务到出版，可能到年中了。再就是中国社科院从2004年开始每年都要出版一本《中国法治发展报告》（法治蓝皮书），《检察日报》2005年开始每年出版《中国法治蓝皮书》，我再来编这样一本书有多大意义呢？我叫学生梁杰从网上买了一本社科院今年的《法治蓝皮书》，发现与我们的写法完全不一样，他们看起来像官方的报告，我们更多是学术研究，不是同一类产品，不构成竞争，不属于重复选题。
　　真正促使我下决心出这本书的是另一件事。2009年9月，国家社科规划办发布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指南，其中有一个选题“建设服务型政府研究”，与我一直关注的公共产品供给制度密切关联。尽管这个题目是公共管理学的地盘，我想我可以从法制化的角度来研究。正好我校江必新教授在这方面有开创性的研究，于是我设计了“服务型政府法制化研究”这样一个选题，联合江必新教授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第一步是成功的，我们通过了通讯评审，取得第二轮答辩资格。2009年12月14日进京到中宣部参加答辩。课题设计中，服务型政府法制化以湖南省为试点，提出要制定《湖南省公共服务规定》。人们都知道湖南省周强省长非常注重法治建设，我相信我们的建议有可能成为现实。服务型政府法制化思想果真引起了周强省长的高度关注，他希望我们尽快启动研究。实质性地推动服务型政府法制化建设才是我们的真正目的，申报结果显得并不重要了。我们迅速组织团队展开全面研究，通过湖南省法制办向省政府递交了“湖南省服务型政府法制化建设的初步建议”，被采纳。2010年4月16日，周强省长亲自带领二十几个厅局负责人来我院召开《湖南省政府服务规定》起草座谈会，听取我们课题组的意见。周强对我们的研究成果给予高度评价，并且认为中南大学法学院要成为湖南省服务型政府研究基地和法治政府研究基地。宣布全面启动《湖南省政府服务规定》立法工作，并委托我们课题组负责起草。十天后，中共中央宣布周强任湖南省委书记。中央对他的评价其中有这样一句：“周强同志着力建设服务政府、法治政府、责任政府、廉洁政府”。有这样一位知法、遵法的省委书记，湖南人民有福了。
　　省委书记的重托，推进法治的梦想，使我不得不加快编辑出版“法治进程年度总结”的进度。希望其可以成为法治政府研究基地的拳头产品，为中国的法治进步起杯水之力。
　　尽管时间有点晚了，但是对法治的追求始终不会晚。
　　陈云良
　　2010年5月27日于长沙立宪村
　　《法治中国2009》法律出版社2010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