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勇：假如嘉庆帝学会倾听

　　历史是由细节构成的，一个微小的细节，往往能够转动历史的巨轮，有些历史学家将这种现象称之为“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当然是极而言之。但历史人物，特别是历史主要人物的一言一动，确实会影响历史走向。比如嘉庆帝当年学会倾听小斯当东的解释，而不是火冒三丈下令驱逐，近代中国历史走向或许就不是后来那个样子。
　　小斯当东是阿美士德使团的副使，也是西方世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国通”。1793年，十三岁的小斯当东因为他老子是马戛尔尼使团的副使，又因为小斯当东略通中文非常难得，被马戛尔尼答应随行，受到乾隆大帝的亲切接见，他那带有洋腔的中文让乾隆大帝心花怒放，这是天朝上国的荣耀。于是，乾隆大帝很自然激励小斯当东好好学习中国历史文化，将来为中英关系贡献力量。
　　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是说对女人和小孩要多表扬少批评。童年的激励往往影响，甚至规定了一个人的一生，小斯当东的历史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回国后的小斯当东发奋学习中文，以及中国历史文化，立志将来在中英外交方面作出一番事情。在他眼里，中英两个大国代表着世界，为这样两个大国的关系工作是至上光荣。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斯当东的努力，再加上他父亲老斯当东的人脉资源，1798年，小斯当东成为东印度公司广州商行的职员。1804年升任部门负责人，享有丰厚待遇。
　　但是，小斯当东志不在此。他的人生规划就是外交官，就是处理中英关系的外交官，就是西方世界的中国通。所以他一方面下力气将《大清律例》翻译成英文，于1810年在英国出版；另一方面，他持续不断关注中英关系走势，及时向英国政府提出对策性建议。他认为，中英关系还应该进一步加强，英国应该尽快组建第二个访华团，完成马戛尔尼使团当年没有完成的使命。小斯当东当然希望在这个使团充当重要角色。
　　随着在中国生活阅历的增加，小斯当东对中国的看法也在加深。他认为，中国没有进入近代国家，依然停留在天朝上国迷梦中，英国当然应该继续扩大巩固在中国市场的份额，但英国有责任帮助中国告别过去，进入近代。小斯当东劝告英国政府废止那些不合时宜的做派，不要为蝇头小利丢掉原则。要如实告诉中国人世界真相，以及世界对中国的真实看法。这就是小斯当东为什么不让阿美士德使团向嘉庆帝三跪九叩的学理基础。
　　小斯当东没有获得表达的机会。中方接待负责人和世泰等人太想表现，他们没有向嘉庆帝，向英国使团如实沟通密切关联。小斯当东一开始就表示英国使团不会使用三跪九叩的礼节，但和世泰没有向嘉庆帝说清楚；嘉庆帝对和世泰吞吞吐吐闪烁言辞也有警觉，表示英国人不愿意三跪九叩就不必勉强，交往礼节说得过去就行了，毕竟礼节只是礼节，并不是外交的全部。
　　和世泰没有理解小斯当东，也没有理解嘉庆帝。在没有充分沟通达成妥协的时候，接见当天三次传见都被和世泰以各种理由掩饰，始终不见英国使团身影。嘉庆帝火冒三丈，宣布英国使臣不受欢迎，即可出京回国。
　　假如嘉庆帝学会倾听，不拘礼节与英使特别是小斯当东谈谈，弄清小斯当东为什么不让英国人继续三跪九叩，中英关系未来应该在哪些方面突破，有哪些应该注意，后来的历史肯定就不一样了。
　　历史没有办法复盘。不过，小斯当东回国后并没有对中国存有忌恨。他虽然没有继续从事中英外交，但他在议会中是最有影响力的中国问题专家，1840年英国议会表决向中国用兵，小斯当东那一票投给了战争，议案以微弱多数通过。
　　起初，小斯当东并不认为中英关系需要武力解决，后因林则徐强硬收缴鸦片，使小斯当东觉得不可理解，更不可接受，以为损害了英国国家尊严。
　　小斯当东是中国法律问题专家，他对《大清律例》有精深研究。他认为，林则徐“货即没官，人即正法”并不合乎中国法律，是林则徐超越法律的随意性发挥。这是他支持武力解决的一个理由。
　　其实，在这之前很长时间，小斯当东在中英关系问题上一直主张平等的和平协商，他反对英国商人向中国输送鸦片，主张改善中英之间贸易结构，逐步减少鸦片贸易的份额。他甚至反对英国政府不负责任的废除东印度公司贸易垄断的权力，以为与中国这样还没有完全开放的国家打交道，英国应该实行管制性的贸易政策，让中国有时间做好贸易自由的准备。
　　我们不太清楚小斯当东后来的这些思想认识在阿美士德使团时究竟形成了多少，但由此我们不禁遐想的是，嘉庆帝当年如果不是那样强硬地将阿美士德使团驱逐出去，而是耐心倾听小斯当东对中英关系的看法，换位思考想想三跪九叩的对方感受，想想中英关系的本质与未来，那么二十三年后的鸦片战争是否能够避免，或者推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