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剑雄：患难之交不可无

　　或许你不会相信，清军入关灭明朝后，朝鲜君臣曾一次次密谋，企图帮助明朝复国。他们绝不是心血来潮，或一时冲动，实际上这项计划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朝鲜并非不知道清军的实力，因为此前已不止一次被清军打败，受尽羞辱，朝鲜的世子一度被清朝扣为人质。朝鲜会作出这样不可思议的决定，当然与它憎恨、蔑视清朝有关。在朝鲜人的眼里，清朝是仇敌，是夷狄，是野蛮和落后的政权。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朝鲜念念不忘明朝的“再造之恩”，发誓要永远报答。
　　1592年（明万历二十年），日本丰臣秀吉侵犯朝鲜，攻下王京，进逼平壤，朝鲜国王逃至义州，向明朝求援。明朝派李如松率军援朝，最终打败日军，收复大部分领土，使朝鲜复国。1597年（万历二十五年），明朝再次出兵援朝，驱逐留在釜山的日军。正因为如此，四十多年后在明朝覆灭之际，朝鲜要全力相助，义无反顾。尽管朝鲜的努力不可能实现，在清朝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俯首称臣，继续当新朝的属国，但朝鲜的士大夫对清朝一直没有好感，在朝鲜出使中国的使臣的日记和诗文中，这类文字随处可见。
　　2003年我去阿尔及利亚，在阿尔及尔一下飞机，就听到有人在叫“你好”。开始还以为是偶然遇到了会说中文的人，后来才知道，在当地，只要知道你是中国人，大多数人都会用中文“你好”向你问候。我们在第巴萨遗址遇到一群小学生，当老师告诉他们我们来自中国时，孩子们一下涌到我们的摄像机前，对着镜头齐声欢呼，热烈的感情令人难忘。这种植根于民众的对中国的友情，起源于中阿两国的患难之交。当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为反抗法国殖民统治，进行争取独立的武装斗争时，中国给予了大力支持，提供硬通货让他们在国际市场购买武器。阿尔及利亚成立临时政府，中国立即予以承认。为此中国不惜得罪法国，中法建交因此而推迟。阿尔及利亚独立后，中国又在各方面给予支持，中国在非洲的第一支医疗队就是派往阿尔及利亚的。几十年过去了，当年与中国领导人交往的阿方领导人中，如今只剩下一位曾经担任过外长的布特弗利卡，但中阿友好的基础深入人心，历久弥新。
　　2006年11月5日下午6时，我们一行三十多人刚从阿富汗一侧走到巴基斯坦的边境线，就见那边站着很多人，原来当地的长老、海关官员和接待我们的旅行社人员已经等了5个小时，海关还特别推迟两小时下班，以便让我们及时办理入境手续。在以后几天，警车和警察一直伴随着我们。在白沙瓦参观博物馆时，我发现离我们住的旅馆很近，要求步行回去，但护送的警察不同意，说：“你们是我们政府的客人，要确保你们的安全。你如果一定要步行，我可以派一位警察护送。”我们游览开伯尔山口时，他们破例让我们参观巴军的哨所，“我们是自己人，对你们没有秘密。”无论我们是坐在车上，还是走在路上，只要知道我们来自中国，周围的巴基斯坦人都会热情问候，翘起大姆指，或者表示感谢。
　　中国与巴基斯坦也是患难之交。在东巴基斯坦（今孟加拉国）独立，印巴战争爆发，巴基斯坦面临国家分裂、领土丧失的危急关头，中国是它最坚定的支持者。从新疆喀什翻越帕米尔高原，通过红其拉甫山口，连接克什米尔巴占区的公路，是巴基斯坦的重要交通线，完全由中国援建和常年维护。另一方面，中巴航线曾经是中国打破敌对势力封锁，通向欧洲、非洲的最重要的航线。李宗仁归国、中美接触、基辛格首次秘密访华，都得到巴基斯坦的全力配合。
　　在国家消失之前，任何国家都得首先考虑自身的利益，这是完全正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各国之间当然应该友好相处，但真正的互相支援尤其可贵，患难之交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