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敬峰：文革记忆：“半夜鸡叫”

　　文革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现代造神运动也不断升级，越来越走火入魔。街头上到处都写着“三忠于”“四无限”的口号：忠于毛主席，忠于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四无限”是：无限热爱毛主席，无限信仰毛主席，无限崇拜毛主席，无限忠诚毛主席。教室四周的墙壁上，喷满了“忠字像”，即在印有毛泽东头像的下面，用一个变形的大大的隶书“忠”字托着，寓意为忠于毛主席。
　　文革起初，学生们在上课前呼喊的口号是：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永远健康，向文化革命的旗手江青同志学习、致敬。开会、游行时高呼的第一句口号是“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后来，也不知道哪个又有了发明创造，口号又变成了“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主席以前讲的话在文革初期被称之为“毛主席语录”，随着造神运动的登峰造极，就嫌称毛主席语录不上档次，体现不出革命群众对毛泽东的无限热爱、崇拜和信仰，就改称为“最高指示”。毛主席在文革时讲的话，起初叫“最新指示”，后来统一升格为“最新最高指示”。
　　毛主席在运动中发出的指示，往往是在深更半夜时传达。这恐怕跟毛泽东昼夜颠倒，白天睡觉，晚上工作有关。加上文革小组当时有指示精神：传达毛主席指示不过夜。也许这就是半夜传达最新最高指示的原因了。
　　1967年到1968年那阵子，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夜间传达“最新最高指示”了，反正是有很多次。比如：成立三结合“革命委员会”的指示；清理阶级队伍的指示；在工农兵中选拔大学生的指示，等等，许多都是在夜间到来并传达的。
　　最新最高指示的传来被称之为“特大喜讯”。每逢有“特大喜讯”，有的人就会激动得热泪盈眶。单位和生产队都要吆喝着人们人们半夜三更上街庆贺。人们敲锣打鼓，燃放鞭炮，上街游行。游行队伍最前面的人拿着一块红牌子，上面写着“特大喜讯”四个字，后面几个人抬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面张贴着“最新最高指示”的具体内容。后面是狂呼口号的人群。游行结束后，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又扭起了秧歌。就连我这样的学童，也在睡梦中被嘈杂声惊醒，加入到游行队伍的行列中。
　　除了聆听“最新最高指示”是特大喜讯外，还有重大会议的召开、毛主席身体非常健康等消息也被冠之以“特大喜讯”，也要上街游行，而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接到“喜讯”，都无一例外地要即时上街隆重庆贺。
　　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宣布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并将其永远开除出党。许多人都认为要马上召开中共九大了，到处都在准备庆贺九大召开。我所在的学校也不例外，老早就开始排练队列和练习高呼口号，可一直等不来九大召开的消息。就在人们渐渐淡忘这事时，1969年的一天深夜，突然传来了九大召开的“特大喜讯”。于是，人们又像以前一样，涌上街头，举行已经程式化的庆贺仪式。
　　1967年的秋天，爆炸式的新闻在夜间传来了：北京医院的专家对毛主席身体检查后得出了结论：毛主席可以活到150岁。于是，又有人激动得夜不能寐，从床人爬起来，敲锣打鼓上街游行，庆贺这一特大喜讯。这些人早已不把毛泽东看成也要吃喝拉撒的凡人肉身，而把他当成了天降大神，有拯救平民出苦海的通天本领的全能之神。只是，被狂热、迷信冲昏头脑的人们尚不明白，当最高世俗统治者与最高精神领袖合二为一，把世俗领导人当成偶像崇拜时，就自然丧失了对权力祸乱民众的应有警惕，丧失了公民人格独立与尊严，必然产生人生依附，也必然成为被权力任意驱使的奴仆和待宰的羔羊，灾难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此时和其后发生的举国性的武斗，打死、逼死了许多人就是明证。
　　人们白天干活，晚上又经常要搞这些近似癫狂的游行示威，自然休息不好，白天没精打采的。一次，深夜庆贺结束后，天都快亮了。我们生产队有个社员，因没有睡好觉，干活提不起精神，队长就责怪他。谁知，这位社员突然冒出了一句：周扒皮的半夜鸡叫只是听说，谁也没见过，可现在经常在深夜搞庆典，觉都睡不成，可是真正的半夜鸡叫。队长一听这话不对劲，就虎着脸训斥道：可以胡吃胡喝，但不可以胡说，周扒皮是装鬼弄神学鸡叫，强迫长工提早下地干活，而现在的深夜庆典，都是自觉自愿的。旁边的几个妇女一听这话，掩面而笑。队长问，笑什么？其中一个答道：不“自觉自愿”能行吗，那不成了落后典型吗？另一位妇女笑着说：队长你说的也不对，周扒皮能跟时下的领导相提并论么？好在我所在的小镇民风淳朴，否则，有人告密，这些乡民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