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飞：第十四讲：哮天犬

　　几位网友在评论中一直问贫道什么时候讲哮天犬，今天就推一发。
　　说实话贫道是最喜欢狗狗的了。贫道见到狗狗走不动路，当然狗狗见到贫道也走不动路。很凶的狗狗见到贫道也会摇尾巴。贫道的气场和狗不知为何天然就很搭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给哮天犬单讲一集，因为它太可爱了。
　　哮天犬是什么品种
　　贫道第六讲说二郎神带了条哈士奇，立即有朋友说，不是哈士奇。说哈士奇纯粹是贫道喜欢哈士奇啦。综合大家在评论中的意见，有这么几条：
　　黑背、中华田园犬、腊肠、藏獒、细犬。
　　《西游记》里已经明说了，二郎神的这条狗，种类就是“细犬”。孙悟空被太上老君的暗器暗算了之后：
　　被二郎爷爷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他睡倒在地，骂道：“这个亡人！你不去妨家长，却来咬老孙！”
　　这里没有说细犬名叫哮天犬。但是在《封神演义》里，这条狗就叫“哮天犬”了。但在戏剧里，它也叫“号天犬”、“毫天犬”（见于《梨园集成摘星楼》）。哮、号、毫都是喉音。这应该是写剧本的人文化不高，知道个读音乱写的。因为这个本子里“杨戬”也写作“杨剪”。
　　但是这里还是有些问题。其实我们不必争论哮天犬到底是哪一种。因为这条可爱的狗狗，也是很老很老的。大体来说，它有各种原型，但是最终定型在细犬了。闲话少说，放图。
　　汉代的狗和猿，就结下了梁子。这是汉画像里的狗狗捕猿猴的图，明显是狗在欺负猴，而不是猴欺负狗。这狗高大威猛，无论如何不是细犬，结合四川的地理位置看，倒像藏獒。
　　乐山柿子湾东汉崖墓
　　白描搜山图。这幅搜山图是从巫鸿先生的《礼仪中的美术》中截下来的。
　　《搜山图》中的狗狗。
　　南宋《搜山图》里的狗狗
　　我们看今天的细犬，和这条狗就很相似了。
　　汉代的狗和猿，和它的主人射猿英雄一样，很早就结下了梁子。这是汉画像里的狗狗捕猿猴的图，明显是狗在欺负猴，而不是猴欺负狗。这狗高大威猛，无论如何不是细犬，结合四川的地理位置看，倒像藏獒。中间那幅，因为下半身没有显示出来，看不出像什么品种。下面这幅《搜山图》里的，身材修长，就是标准细犬了。大概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人，一定是按自己最熟悉的那种狗来画哮天犬。细犬身材修长，是优秀的猎犬，最赞的是他的速度！而且这种犬，从金元以来就不断被人豢养，成为二郎神的助手，所以，成书于元明之际的《西游记》，说哮天犬属于细犬，自然是情理之中了！
　　细犬
　　细犬，有的说唱文学里又叫细腰犬，这个名字，大概是从五代之后开始使用的。尤其是北方游牧民族，细犬更是他们的好助手。《西夏书事》里记载金朝送给西夏礼物：“礼物十二床、马二十匹、海东青五、细犬五。”这是金朝人，已经以细犬当作好东西了。
　　清代夏仁虎《旧京琐记》也记载，满清八旗死了人，棺材钱摆上自己隶属的那一旗，陪葬的有驼马、帐房及黄鹰、细犬之类，意思是“不忘射猎游牧之本”。满人自称是女真金人的后裔，这个习惯也继承下来了。
　　贫道来给大家看几幅图，就可以知道细犬在元明的时候是多么的普及了。
　　下图是金张瑀画文姬归汉图（感谢方严兄提供），从这条狗狗形象上来看，虽然很瘦，只是点染了几笔，却是一条细长身材的真正细犬，李贺有句诗”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瘦不要紧，这就是画面的质感。一条狗，如果有风骨的话，都比没有风骨的人要强百倍。
　　金张瑀《文姬归汉图》
　　不得不承认，古代名画家，对所画的对象观察得是相当细致的。这条狗狗在画面中只居于很次要的地位，但画家仍然准确地抓住了它的特征。比如狗狗后背弓起的弧度。不信我们对比一幅今人的出猎图。同样画的金朝人带狗打猎，就可以知道今天的画家是多么地粗糙了。
　　今天某画家画的出猎图
　　根据画中人的打扮，这位画的应该是金朝人。但是根据前面提到的史料，金朝打猎都带这种狗么？您不觉得左边那只狗狗，撅着肥墩墩的屁屁，不就是今天的土狗么？就算土狗也不要紧，您总该画得俊俏点嘛，比贫道都胖，这玩意能打猎么？我们刚刚提到的《西夏书事》，金人就很普遍的使用细犬了！
　　清朝人继承了金人的骑射狩猎的传统，仍然大量使用细犬。这就是刚才所说的”射猎游牧之本“，这是郎世宁画的《细犬图》。
　　清郎世宁细犬图
　　二郎神这条狗是什么颜色的？
　　《西游记》里还真没有说这条狗狗是什么颜色的。但贫道发现《二郎宝卷》里提到了（全称很长，也说一下：《清源妙道显圣真君一了真人护国佑民忠孝二郎开山宝卷》）。这里解释下，宝卷，是一种说唱文学，在明代很兴盛，作者大都是出家的僧尼。内容有佛经故事、劝事文、神道故事和民间故事等。《二郎宝卷》是这样写的：
　　二郎变化有神通，八装圣宝紧随跟，出门先收各牙洽，黄毛童子护吾身。后收七圣为护法，白马白犬有前因。
　　如此看来，至少在这批宝卷的作者心目中，二郎神的狗是一条白色狗狗了。另外还有一段：
　　白马爷乘神坐骥，白犬神嗷紧跟巡。贯会降妖捉鬼怪，邪祟精灵影无踪。
　　二郎神信仰流行后，这条狗狗的出镜率很高。如果画二郎神，一定旁边要带一条狗。下面这件小玩意，是明代的二郎神香花供养钱。和今天在景区周边买到的八卦金钱之类的很相似，不能流通，只能作为法事用。你看这条狗狗的样子，明显是一条细犬。
　　二郎神香花供养钱
　　哮天犬有什么故事
　　很惭愧贫道才疏学浅，不清楚明代或宝卷里有没有哮天犬的故事，好像它一直就是二郎神的配角（《封神演义》的不算）。但清代有一部书《八仙全传》，又叫《八仙得道传》，是咸丰年间无垢道人写的。他在里面给哮天犬编了一段故事。不知电视剧《八仙全传》里有没有演这段。姑且大致讲一下：
　　说是夏口镇有一位王员外，女儿王小姐，今年才16岁，因去桃花山进香，不知怎么就招来了一个妖怪。迷住了小姐，还会放火吓人，迷人魂魄。吕洞宾知道了，就去收伏。发现这妖怪本是二郎神的哮天犬下凡所化。他用一幅画化作一座花园（“禅境花园”），引哮天犬入画。随即将画卷起。忽然又觉得不好，一旦害死了哮天犬，对二郎神无法交代。一念之仁，打开了画，不料哮天犬突然冲出，朝着吕洞宾的下体咬了一口。这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后来请来了二郎神，这才把它收回去。
　　这是《八仙全传》第87回里的。贫道不知道狗咬吕洞宾到底是什么典故，总之作者编得很有道理就是了。
　　最后留个小问题，大家鉴定一下：86版《西游记》的这条哮天犬是什么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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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原标题：《李天飞讲西游第十四讲：哮天犬汪汪汪》
　　本文作者：李天飞：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学硕士，现任中华书局文学室编辑。责编有《花间集校注》、《中华书局藏徐悲鸿书札》、《张籍集系年校注》、著名学者编年事辑系列等。个人著有《西游记》校注（中华书局2014年），亦工诗词、书法。宗二王帖学一路，发表有文学、经学、书法相关领域论文及书评、随笔多篇。
　　备注：本文首发于新浪微博李天飞大话西游，转自作者微信公众号“xianerxian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