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苏、黄的书法与诗法
3月15日 乱人心投稿 苏轼和黄庭坚是宋代最具影响力的书法名家,同时也是宋诗的代表人物。他们所倡导的“尚意”书风,在行草书艺术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纵横跌宕的笔势和曲折成章的笔意,可与其“以文为诗”而姿态横生的诗歌章法相媲美。其“一笔书”的意脉和气韵,“字中有笔”和“句中有眼”的书法艺术,与诗歌创作的笔法、句法和字法也是相通的。在苏、黄引领风骚的时代,书画同法而又向诗靠拢,或自出新意,或古意翻新,不仅书法与诗法相互渗透,更在作品风格和神采方面完全一致。天资解书的用笔与清旷心胸相契合,出奇制胜的笔法与抖擞俗气的品格修养相映衬,超轶绝尘,痛快沉着,由道技两进到心手两忘,完成了由有意到无意、由有法到无法的内在超越。追求不烦绳削而自合,以达到“至法无法”的老成境界。
一
唐代就有“书画用笔同法”的说法,但直到宋代文人“墨戏”兴盛之后,书、画、诗之间的界限才被完全打破。苏轼题吴道子画所说的“出新意于法度之中”〔1〕,黄庭坚论李公麟画讲的“领略古法生新奇”〔2〕,成为宋代书法“尚意”的创作纲领。苏轼行书的随意变态,黄庭坚草书的笔走龙蛇,与苏、黄各自的作诗风格完全一致,其纵横起伏的笔势和命意曲折的布局,与其“以文为诗”而重气格的宋诗章法有着神理相通的联系。
提倡自出新意是苏轼文艺理论的主旨,他称赞晁君成的诗“每篇辄出新意奇语,宜为人所共爱”〔3〕;又表扬画家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画水之变,号称神逸”〔4〕。对于用人们熟习的汉字书写来表达情意的书法而言,如何在熟悉法度的基础上勇于创新,更是作者必须考虑的了。苏轼说“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5〕,强调不践古人而自出新意的重要。他常将诗歌与书法相提并论,其《书黄子思诗集后》属于诗论,却以论钟繇和王羲之等书法家的笔法来开篇。而他评论隋唐书法名家又每以诗为喻,说智永禅师作书“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覆不已,乃识其奇趣”。又说颜真卿的书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6〕。在他看来,书法与诗文的界限是可以打破的,他用点画的布置和行笔的轻重缓疾等方式,来表现视觉上线条流转造成的美感,抒写丰富的内心情感,使书法艺术具有行文的气势和诗的意境。他贬谪黄州后写的《寒食雨二首》堪称诗书合璧的佳作,诗云: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7〕
诗人采用“以文为诗”的夹叙夹议笔法,抒写寒食节遭遇“苦雨”的生活境遇和郁闷心情,看似平铺直叙,但在平直中有奇变,琐细中见凝炼,苦闷之情随江雨弥漫而溢于言表。这种漫兴式的写法,含有气盛言宜的古文章法,凡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而无不尽意。如刘熙载所言:“滔滔汩汩说去,一转便见主意,《南华》、《华严》最长于此。东坡古诗惯用其法。”〔8〕苏轼手书的这两首诗的墨宝《黄州寒食诗帖》(简称《寒食帖》),将心境和情感的起伏,寄寓于点画线条的缓疾和字形变化之中。开始的心境比较平和,笔势舒缓,结体中规中矩;但随着情感趋于激越,笔势也奔放起来,纵横挥洒而意态横生。如“乌衔纸”的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坟墓”的“墓”字和“哭途穷”三个字突然变大,造成很强的视觉冲击力。整幅书法一气呵成,运笔由凝重到飞动,字小者行密,字大者气阔,心手相应而变态无穷。诗情融入笔墨,心境与书境浑然一体,诗与书法珠联璧合。黄庭坚说:“东坡此书(墨迹为“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未有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诚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9〕既表扬苏轼此诗或许胜过李白,也肯定其书法的艺术成就超越了前人。
苏轼主张自出新意,不是无法度可言,他认为“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书而能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10〕。他学书初临“二王”(王羲之、王献之),后又师法颜真卿、杨凝式等人,其《题二王书》云:“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铤,不作张芝作索靖。”〔11〕苏轼长于正书和行书,其《寒食帖》继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祭侄稿》之后,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他的行书擅于由文字本身的点画成其变化,用线条组成有意味的形式,给人以新鲜的美感,写得情驰神纵,如行云流水,但又暗合古人,有规矩法度在。如果说苏轼的行书是情与法的结合,那么黄庭坚的草书则是情、理、法的交融,他以领略“古法”、“古意”求新奇,运笔龙飞凤舞却章法井然。但这是有一个过程的,黄庭坚坦言:“少时喜作草书,初不师承古人,但管中窥豹,稍稍推类为之。方事急时,便以意成,久之或不自识也。比来更自知所作韵俗,下笔不浏离,如禅家‘粘皮带骨’语,因此不复作。”〔12〕禅家的“粘皮带骨”语,指的是世俗的妄言绮语,但真正的草书决非鬼画符般的妄语。与苏轼一样,黄庭坚主张草书应从正书中来,他认为“凡作字,须熟观魏晋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欲学草书,须精真书,知下笔向背,则识草书法,草书不难工矣”〔13〕。他强调:“然要须以古人为师,笔法虽欲清劲,必以质厚为本。凡书之害,姿媚是其小疵,轻佻是其大病,直须落笔一一端正。至于放笔,自然成行,草则虽草,而笔意端正,最忌用意装缀,便不成书。”〔14〕倘若正书如坐立,行书如走,草书如跑,那么绝无不能坐立而会走跑之人。
在熟悉前人法度的基础上开拓创新,是黄庭坚论书画诗文的一贯宗旨。他主张“欲下笔,略体古人致意曲折处。久之乃能自铸伟词,虽屈、宋亦不能超此步骤也”〔15〕。他在指导后学时说:“少加意读书,古人不难到也。诸文亦皆好,但少古人绳墨耳。可更熟读司马子长、韩退之文章。凡作一文,皆须有宗有趣,终始关键,有开有阖。”〔16〕诗文的章法与命意分不开,黄庭坚在《论作诗文》里说:
词意高胜,要从学问中来尔。但始学诗,要须每作一篇,辄须立一大意,长篇须曲折三致焉,乃成章耳。〔17〕
诗文的章法布置,讲究纵横曲折而意脉贯通,率然开阖而奇正相生,与行草书的笔势相仿佛。范温《潜溪诗眼》说:“古人律诗亦是一片文章,语或似无伦次,而意若贯珠。非唯文章,书亦如是。故唐文皇称右军书云:‘烟霏云敛,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盘,势如斜而反直。’与文章真一理也。”〔18〕王羲之曾说:“若欲学草书,又有别法。须缓前急后,字体形势,状如龙蛇,相钩连不断,仍须棱侧起伏,用笔亦不得使齐平大小一等。”〔19〕较早用“状如龙蛇”来形容草书形势。后来李白这样描写对怀素狂草的观感:“怳怳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20〕草书笔走龙蛇的阵势,可以让人感受到澎湃激情,并联想到文章的层次曲折。黄庭坚称赞陈师道:“至于作文,深知古人之关键,其论事救首救尾,如常山之蛇,时辈未见其比。”〔21〕用常山蛇阵来形容文章布置。《孙子兵法》曰:“善用兵,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22〕以蛇喻阵,重在首尾相应,前后一体贯通,这也是章法布置所要考虑的。
书法的笔势纵横与意脉曲折,运笔的左右映衬和前后呼应,与诗文章法的相通甚为明显。黄庭坚说:“右军笔法,如孟子言性、庄周谈自然,纵说横说,无不如意,非复可以常理待之。”〔23〕他还说:“余尝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似左氏,大令似庄周也。”〔24〕在黄庭坚的一首论书诗里,言及草圣的诗句“仲将伯英无后尘,迩来此公下笔亲”,别本为“纵横浑脱若有神,意匠直与真宰亲”。〔25〕这别本的诗句提示了作草书的真髓。黄庭坚作诗也讲究纵横曲折,所谓“诗到随州更老成,江山为助笔纵横”〔26〕,这种诗法来源于杜甫《戏为六绝句》里的“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27〕。方东树说:“杜公所以冠绝古今诸家,只是沉郁顿挫,奇横姿肆,起结承转,曲折变化,穷极笔势,迥不由人。山谷专于此苦用心。”〔28〕黄庭坚的山谷体诗,即便是短章也多层次变化,命意曲折而有远势,如“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29〕,一两句即相当于大段文章,有咫尺万里之势。
二
苏轼说:“唐人以身言书判取士,故人人能书。”〔30〕因用书判取士,故端正劲直而法度谨严的真书成为唐人“尚法”的代表性书体,欧、褚、颜、柳等书法家都以精于真行著名;而宋代士人中流行的则是“尚意”而带文人气息的行草书。苏、黄以擅长行书和草书享誉士林,他们的书体,或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或清劲奇崛、丰筋多骨,一如其诗体而个性色彩相当鲜明,具有“一笔书”的气韵,而且笔力遒劲雄健,讲究“字中有笔”和“句中有眼”。这些与他们作诗的笔法、句法和字法也都有联系,体制虽异而意同神通。
行书是介于正书与草书之间的一种书体。张怀瓘《书仪》说:“夫行书,非草非真,离方遁圆,在乎季孟之间。兼真者,谓之真行;带草者,谓之行草。”〔31〕苏轼行书的笔画略有钩连,当属于行草。他虽然以行书为擅长,但对落笔如风的草书十分喜爱,常于酒后作草书,谓“仆醉后,乘兴辄作草书十数行,觉酒气拂拂,从十指间出也”〔32〕。对有真书《郎官柱记》传世的草书名家张旭,苏轼极为欣赏,称“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33〕。张旭作草有真书的底子,虽奇怪百出,而无一点画不该规矩,他尝言“初见担夫争道,又闻鼓吹,而知笔意,及观公孙大娘舞剑,然后得其神”〔34〕。又自谓“吾书不大不小,得其中道,若飞鸟出林,惊蛇入草”〔35〕。张旭的草书在唐代就很有名,杜甫《殿中杨监见示张旭草书图》说:“斯人已云亡,草圣秘难得。及兹烦见示,满目一凄恻。悲风生微绡,万里起古色。锵锵鸣玉动,落落群松直。连山蟠其间,溟涨与笔力。”〔36〕以苍劲浩瀚言张旭草书用笔的神妙。苏轼诗云:“剑舞有神通草圣,海山无事化琴工。”〔37〕又说:“我本三生人,畴昔一念差。前身或草圣,习气余惊蛇。”〔38〕他心目中的草圣非张旭莫属。
草圣的桂冠最初戴在张芝头上,他是今草“一笔书”的创始人。张芝字伯英,张怀瓘《书断》说:“伯英学崔、杜之法,温故知新,因而变之以成今草,转精其妙。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相通。惟王子敬(即王献之)明其深指,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前行之末。世称‘一笔书’者,起自张伯英,即此也。”〔39〕在由杜度、崔瑗等人的“章草”向“今草”的过渡中,张芝起了关键的作用,但今草艺术的日趋成熟,以至出现新的草圣,“二王”功莫大焉。苏轼在《题王逸少帖》诗里说:
天门荡荡惊跳龙,出林飞鸟一扫空。为君草书续其终,待我他日不匆匆。〔40〕
所谓“匆匆”,指张芝每作楷字则曰:“匆匆不暇草书。”〔41〕逸少即王羲之,宋人看到的“二王”书帖以草书居多,故《宣和书谱》把他们都归入“以草书得名者”加以论列。其中有前人论“二王”书的精妙之语,如以为王羲之的字体“飘若游云,矫若惊龙”,“势如龙跃天门,虎卧凤阁”;又说王献之的笔法“如丹穴凤舞,清泉龙跃”〔42〕。龙飞凤舞,笔走龙蛇,遂成为草书体势的形象说明,
而飘、飞、舞、跃一类的动词,乃连绵起伏的“一笔书”的笔法提示:状若断而还连,势如斜而反直,要在笔断意连而气脉贯通。相对于真书较为规矩的楷法而言,草书激情澎湃的线条运动,一笔书写一行的连绵气势,似乎更符合苏轼的创作个性。类似草书的用笔之神妙,在苏轼歌行体的七言古诗创作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他的题画诗和论书诗,颇多气势不凡的神来之笔。如《王维吴道子画》、《次韵吴传正枯木歌》、《次韵滕兴公大夫雪浪石》、《石苍舒醉墨堂》等,其笔法之奇纵,笔势之灵动,如骤雨狂风、电闪雷鸣,可谓“笔所未到气已吞”。但一气奔赴之中又有顿挫,草蛇灰线,神化不测,若寻绎其意脉,则又无不生气贯注,几与造化者为友。
虽然都是以文字为媒介,书法用笔与诗歌语言还是有所不同的。张怀瓘说:“文则数言乃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43〕书法艺术把文字所具有的点、横、竖、撇、捺等笔画拆开来欣赏,一个字的结体即能表达自己的意思,故一字一句,而诗文要数言组成一句或两句才能见意,这也是黄庭坚要多次将“字中有笔”与“句中有眼”连起来讲的原因。书法的“字中有笔”,等于诗文的“句中有眼”,故书法的结体、笔法与诗歌的句法、字法可以相互印证。以书法而言,字中有笔、有意、有势、有力,气韵生动,方可谓“有眼”的活句。黄庭坚《论写字法》说:“盖字中无笔,如禅句中无眼,非深解宗理者未易及此。”〔44〕所谓“宗理”,又称“宗趣”,是禅门里的第一义,不立文字,故不可思议言说。如果非言说不可,则须“但参活句,莫参死句。活句下荐得,永劫无滞”〔45〕。“句中有眼”方为活句,活句须有生气贯注。书家行笔的生气贯注,既表现为整篇线条的错综连绵和虚实映带,也体现在一字之结体的疏密有致和八面流通。黄庭坚说:“东坡云:‘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此确论也。余尝申之曰:结密而无间,《瘗鹤铭》近之;宽绰而有余,《兰亭》近之。若以篆文说之,大字如李斯《绎山碑》,小字如先秦古器科斗文字。”〔46〕以其所列举的碑帖言,《瘗鹤铭》的大字密不透风,用笔欹侧而气势磅礴;《兰亭序》的小字结体无一相同,行款忽密忽疏,变幻无穷而自然生动。至于黄庭坚自己作字,采用中宫收紧、长笔展开的结体方式加强疏密对比,又常以欹侧取势,横画略显斜倾,竖画虬曲反直,形态雄放奇崛而极具气魄,动感很强烈。这与山谷体诗那种意必新奇、语多生造的作风完全一致,追求文字的奇伟精彩,笔墨间透露出英气和奇气。
书法结体的内气充盈,奠定了“字中有笔”的基础,加之运笔的虚实映发、气势连贯,即可形成线条飞舞流动的通篇气韵。在行笔雄快飘逸之际,为防止出现气骨轻滑的弊端,还须知“擒纵”,济之以顿挫之法。黄庭坚说:“盖用笔不知禽纵,故字中无笔耳。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非深解宗趣,岂易言哉!”〔47〕擒为收,纵即放,有往必收,无垂不缩,不能一往无余。如何才能做到用笔收放自如呢?黄庭坚认为须知古意、懂古法,关键是用笔要工拙参半。他说:“数十年来,士大夫作字尚华藻而笔不实,以风樯阵马为痛快,以插花舞女为姿媚,殊不知古人用笔也。”〔48〕他强调:“凡书要拙多于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妇子妆梳,百种点缀,终无烈妇态也。”〔49〕提倡素面朝天、质朴无华的烈女态,反对矫揉造作的浮华。他以为:
近时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绕,遂号为草书耳,不知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数百年来,惟张长史、永州狂僧怀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苏才翁有悟处,而不能尽其宗趣,其余碌碌耳。〔50〕
所谓“古法”、“古意”,相对于当时行草书“姿媚”而“轻佻”的流丽笔法而言,指篆隶碑刻那种古朴苍劲的凝重笔法。黄庭坚说:“晚寤籀篆,下笔自可意,直木曲铁,得之自然。秦丞相斯、唐少监阳冰,不知去乐道远近也,当是传其家学。观乐道字中有笔,故为乐道发前论。”〔51〕主张于秦汉的石刻篆隶领会笔法,从中观古人的行笔意思。他认为:“王右军初学卫夫人小楷,不能造微入妙。其后见李斯、曹喜篆,蔡邕隶八分,于是楷法妙天下。张长史观古钟鼎铭科斗篆,而草圣不愧右军父子。”〔52〕因为不同书体的线条形态不一样,笔法也不同,在行草书里融入篆隶古法,用笔就可以做到工拙参半,使纠缠追逐而婀娜多姿的线条具有筋骨,如绵里裹铁,拙处见奇。草情中含有篆意,不仅可使飞动的笔势显得凝重,笔法也因有变化产生顿挫而更显遒劲,如落花回风,将飞更舞。
用笔工拙参半也是黄庭坚山谷诗及江西诗法的要诀,他在《题意可诗后》里说:“宁律不谐,而不使句弱;用字不工,不使语俗。”〔53〕陈师道《后山诗话》强调:“宁拙毋巧,宁朴毋华,宁粗毋弱,宁僻毋俗,诗文皆然。”〔54〕这一作诗原则据说源自杜甫,范温《潜溪诗眼》云:“老杜诗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类如此。”〔55〕杜甫是作今体七律的高手,而且“晚节渐于诗律细”,但他也有不合平仄的拗律,以及有意打破正常语序的拗句。如《秋兴八首》中的“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56〕。老杜诗的“拙”笔体现在拗律和拗句上,这在他只是偶尔为之,黄庭坚则是专意于此。据方回《瀛奎律髓》统计,黄庭坚的三百多首七律里,有一多半为拗体。如《再次韵兼简履中南玉三首》其一:
李侯诗律严且清,诸生赓载笔纵横。(仄平平仄平仄平,平平平仄仄仄平)
句中稍觉道战胜,胸次不使俗尘生。(仄平平平仄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平)
山绕楼台钟鼓晚,江触石矶砧杵鸣。(平仄平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
锁江主人能致酒,愿渠久住莫终更。(仄平仄平平仄仄,仄平仄仄仄平平)〔57〕
这一首今体七律,除二、五、八三句外,其他的都不太符合平仄律,于音节上别创一种兀傲奇崛之响,造成声调的拗折。除这种拗律外,还有拗句,即通过变更诗语的正常秩序使句意曲折,文气跌宕。如《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中的“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58〕,正常的语序当为“陈无己闭门觅句,秦少游对客挥毫”。再如《次韵清虚》里的“眼中故旧青常在,鬓上光阴绿不回”〔59〕,将“眼青”、“鬓绿”的成语在一句里拆开来用。山谷诗的这些反常作法,与其在行草中参用古法同出一辙,目的在于用类似古体诗的声调和古拙的语句,打破今体诗音律和谐圆润与词采华美的流行格调,以不使句弱的沉郁顿挫,避免无气骨的轻浮俗语出现在句中笔下。对于黄庭坚有意于今体律诗里追求古雅拙朴的努力,历来有褒有贬,批评者看到的是瘦硬生新,哂其点金为铁,誉之者谓雄健奇峭,为宋诗别开生面。
再说山谷诗的“句中有眼”。惠洪《冷斋夜话》记载:“东坡《海棠》诗曰:‘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又曰:‘我携此石归,袖中有东海。’山谷曰:‘此皆谓之句中眼,学者不知此妙语,韵终不胜。’”〔60〕以句中有眼论诗而重意韵,所引东坡诗句的特点是意在言外,即言在此而意在彼,这也是禅门“活句”的机趣。追求“句中眼”是山谷诗法的核心,黄庭坚说:“请读老杜诗,精其句法,每作一篇,必使有意为一篇之主,乃能成一家,不徒老笔砚、玩岁月矣。”〔61〕句法是山谷诗学的入口,也是他翻新出奇的着眼点,所谓“诗来清吹拂衣巾,句法词锋觉有神。今日相看青眼旧,他年肯作白头新”〔62〕。他论诗讲的“句法俊逸清新,词源广大精神”〔63〕,与其评书说的“字法清劲,笔意皆到”〔64〕是一个意思。诗歌的句法相当于作书的字法,而且也要落实到用字上,字不工则害句,句不通则无完篇。梅尧臣是宋调的开创者,黄庭坚这样评价他的诗:“其用字稳实,句法刻厉而有和气,他人无此功也。”〔65〕黄庭坚的诗歌创作,借鉴梅尧臣覃思精微而笔力遒劲的句法,讲究意新语工,用字奇警而出之自然,有于句上求远的特色。如“寒虫催织月笼秋,独雁叫群天拍水”〔66〕、“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67〕、“梦幻百年随逝水,劳歌一曲对青山”〔68〕,这些诗句立意规摹远大,又精于炼字炼句,做到了“覆却万方无准,安排一字有神”〔69〕。杰句高境里有健笔奇气,可谓“句中有眼”。
三
宋代书法散发文人趣味,宋诗亦多为文人之诗,苏、黄在这两方面都具有代表性。卓越的天资和才华,深厚的人文学养及悟性,使他们的书法和诗歌创作没有停留在技艺层面,而深入治心养气的品格修养领域,以为求妙于笔,不如求妙于心。才高者“心法”无轨,信手自然而超轶绝尘,妙在笔墨之外。学深者道技两进,抖擞俗气而痛快沉着,达到不烦绳削而无斧凿痕的“至法无法”之境。
宋代书法“四大家”谁排第一,当时和后世都有不同说法。苏轼推举蔡襄,他说“独蔡君谟书,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70〕。但黄庭坚以为“本朝善书,自当推为第一”的是苏轼,他说“蜀人极不能书,而东坡独以翰墨妙天下,盖其天资所发耳”〔71〕。他们推选的人虽不同,所持的标准是一样的,看重天资与学问。若论天赋才华,苏轼自然远在蔡襄之上,其学问亦非常人可比。黄庭坚《东坡居士墨戏赋》说:
夫惟天才逸群,心法无轨,笔与心机,释冰为水。立之南荣,视其胸中,无有畦畛,八窗玲珑者也。〔72〕
天才者文成法立,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其“心法”乃“无法之法”。所谓“笔与心机”,指神采生于用笔,而气韵本乎游心。受庄学和禅学的影响,宋人评文论艺常追溯心源,如郭若虚谈到“一笔书”和“一笔画”时说:“乃是自始及终,笔有朝揖,连绵相属,气脉不断。所以意存笔先,笔周意内,画尽意在,像应神全。夫内自足,然后神闲意定,神闲意定则思不竭而笔不困也。”〔73〕内心做到神闲意定,则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画便如人意。苏轼说:“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74〕新意出自吾心,而非古人法度,所以在与黄庭坚谈论书法时,他引张融语表明自己的心志:“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75〕“二王”中的王羲之,素有“书圣”之称,可苏轼认为自己的“臣法”未必不如“王法”,言下不乏庖丁解牛游刃有余而提刀四顾的踌躇。
对于苏轼书法意造天成而不受古人法度拘束,黄庭坚持充分肯定的态度,他说:“余尝评东坡善书,乃其天性。”〔76〕针对某些士大夫讥东坡用笔不合古法的言论,他强调指出:“二王以来,书艺超轶绝尘,惟颜鲁公、杨少师相望数百年,若亲见逸少,又知得于手而应于心,乃轮扁不传之妙。晚识子瞻,评子瞻行书,当在颜、杨鸿雁行,子瞻极辞谢不敢。”〔77〕将超轶绝尘视为用笔的最高境界,认为自东晋以来能达此境者不过数人而已。他说:“东坡先生常自比于颜鲁公。以余考之,绝长补短,两公皆一代伟人也。至于行草正书,风气皆略相似。”〔78〕也就是说,苏轼的书法像颜真卿一样,已达到了可与“二王”比肩的超轶绝尘的入圣之境。“绝尘”指无俗气,“超轶”谓用笔已出于绳墨之外,属于“无法之法”。苏轼《评草书》云:“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79〕他表扬释智永的千字文:“非不能出新意求变态也,然其意已逸于绳墨之外矣。”〔80〕苏轼本人的书法和诗歌创作,信手点画,脱口快语,如不经意而出之,却纵横洒脱自成一家,字里行间带有英风逸气,将不受绳墨拘束的超轶绝尘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轼对诗僧思聪说:“古之学道,无自虚空入者。轮扁斫轮,伛偻承蜩,苟可以发其巧智,物无陋者。聪若得道,琴与书皆与有力,诗其尤也。聪能如水镜以一含万,则书与诗当益奇。”〔81〕用水镜喻心体的空明,心可蕴含万物,故于诗和书艺也可以得道。他在《跋秦少游书》里说:“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
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82〕其实,作草书过程中的技道两进,黄庭坚的表现更为突出,他说:“予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晩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又得张长史、僧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83〕将“抖擞俗气”作为窥“笔法之妙”的前提条件。他以为“若夫燕荆南之无俗气,庖丁之解牛,进技以道者也。文湖州之得成竹于胸中,王会稽之用笔如印印泥者也。妙万物以成象,必其胸中洞然,好学者天不能掣其肘”〔84〕。苏轼称吴道子为画圣、张旭为草圣,而黄庭坚认为:“夫吴生之超其师,得之于心也,故无不妙;张长史之不治它技,用智不分也,故能入于神。夫心能不牵于外物,则其天守全,万物森然出于一镜,岂待含墨吮笔槃礴而后为之哉。故余谓臻:欲得妙于笔,当得妙于心。”〔85〕在黄庭坚看来,书画中的禅就是心之妙。如果说技进于道是庄学的意境,那么“得妙于心”则与禅学相关连。
苏、黄对“心法”都很重视,有意将“得心应手”的技艺与“治心养气”的品格修养融会贯通,具有由庄入禅的时代特点。作为反映禅门宗趣的“句中有眼”说,不仅可以喻指“字中有笔”的书法作品,也与作者的“法眼”、“道眼”有关系。黄庭坚说:“余尝评书云‘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直须具此眼者,乃能知之。”〔86〕所谓“具此眼者”指作者或观书者而言。他以为世间之事,“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若以世眼观,无真不俗”。〔87〕法眼与世眼的区别,则在于心源的清净与否。黄庭坚有诗云:
江津道人心源清,不系虚舟尽日横。道机禅观转万物,文彩风流被诸生。〔88〕
本心澄明的禅观,亦可称“正法眼藏”,不仅有利于“抖擞俗气”的品格修养,亦可使人于艺术修炼中产生相当于灵感的顿悟。黄庭坚说:“钱穆父、苏子瞻皆病予草书多俗笔。盖予少时学周膳部书,初不自寤,以故久不作草。数年来犹觉湔祓尘埃气未尽,故不欲为人书。”〔89〕俗气就是尘埃气,亦可称为俗尘,而俗尘在释典里多喻烦恼。心如澄江秋月,自可抖擞俗气,消除烦恼,所谓“无人知句法,秋月自澄江”〔90〕。心性澄明的修养工夫,让黄庭坚能坦然面对人生的磨难,也使他的书艺不断进步,于是“乃知世间法,非有悟处,亦不能妙”〔91〕。黄庭坚的“乃窥书法之妙”,除了取法古人和得江山之助外,还与他晚年的“顿悟草法”有关,一是“绍圣甲戌,在黄龙山中,忽得草书三昧,觉前所作太露芒角”〔92〕。再就是元符三年,他在成都为李致尧作行草时,“耳热眼花,忽然龙蛇入笔,学书数十年,今夕所谓鳌山悟道书也”〔93〕。在“得草书三昧”并“悟道”之后,黄庭坚的书艺突飞猛进,以至“想初槃礴落笔时,毫端已与心机化”〔94〕。如本分衲子参禅,一旦悟入感觉就是不一样。他“书老杜巴中十诗,颇觉驱笔成字,都不为笔所使,亦是心不知手、手不知笔,恨不及二父时耳。下笔痛快沉着,最是古人妙处”〔95〕。黄庭坚多草书长卷精品传世,如《诸上座帖》、《廉颇蔺相如传》、《李白忆旧游诗卷》等。他晚年的草书技艺炉火纯青,以圆劲流转的线条分割创造神奇美妙的视觉空间,体势纵横开阖,擒纵收放自如,达到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其落笔如龙蛇腾雾,似挥云转石,痛快沉着而若有神助。
与苏轼天才逸群的“意造本无法”不同,黄庭坚是通过长期的学习实践,才达到“心不知手,手不知笔”的“无法”境界。他说:“张长史折钗股,颜太师屋漏法,王右军锥画沙、印印泥,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索靖银钩虿尾,同是一笔,心不知手,手不知心法耳。”〔96〕将古人的种种笔法,归结为“同是一笔”的任运自然之法,以心、手两忘为旨归,这是“至法无法”的境界。有别于以前对古法、古意的执着,黄庭坚晚年这么说:
老夫之书本无法也,但观世间万缘如蚊蚋聚散,未尝一事横于胸中,故不择笔墨,遇纸则书,纸尽则已,亦不计较工拙与人之品藻讥弹。譬如木人,舞中节拍,人叹其工,舞罢则又萧然矣。〔97〕
这是受禅学影响所形成的认识,一切随缘自适,要以“无心”、“无意”除去“我执”,以“无法”除去“法执”,不计工拙而任自然。参禅工夫以“治心”为本,黄庭坚说:“无心万事禅,一月千江水。”〔98〕又说:“今夫学至于无心,而近道矣。”〔99〕所谓“无心”,指心体的空明澄静。“无心”才能悟道,才能“虚心观万物,险易极变态。皮毛剥落尽,惟有真实在”〔100〕。黄庭坚《跋翟公巽所藏石刻》说:“禅家云:‘法不孤起,仗境方生。’悬想而书,不得一二。”〔101〕“法”指“心法”,“境”指世间万缘,心生则种种法生,心寂则尘缘尽,如木人舞罢萧然,无法可言。在空明寂静的“无心”状态下,方能做到心手两忘、言意两忘,达到无意为文和无斧凿痕的自然天成之境。黄庭坚《大雅堂记》说:“子美诗妙处,乃在无意于文,夫无意而意已至。”〔102〕其《与王观复书》云:“所寄诗多佳句,犹恨雕琢功多耳。但熟观杜子美到夔州后古律诗,便得句法。简易而大巧出焉,平淡如山高水深,似欲不可企及,文章成就,更无斧凿痕,乃为佳作耳。”〔103〕无斧凿痕者不烦绳削而自合。从得心应手的“道技两进”,到心手两忘的“至法无法”境界,在书法和诗歌创作领域实现了禅学对庄学的超越。黄庭坚晚年的《观化》诗云:“身前身后与谁同?花落花开毕竟空。千里追奔两蜗角,百年得意大槐宫。”〔104〕已近于彻悟了。若依照禅门宗趣,心外无法,平常心是道,一切笔墨文字不过是“戏论”而已。
注释:
〔1〕《书吴道子画后》,《苏轼文集》第5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210页。
〔2〕《次韵子瞻和子由观韩马因论伯时画天马》,《黄庭坚全集》第1册,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82页。
〔3〕《晁君成诗集引》,《苏轼文集》第1册,第320页。
〔4〕《画水记》,《苏轼文集》第2册,第408页。
〔5〕《石苍舒醉墨堂》,《苏轼诗集》第1册,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36页。
〔6〕《书唐氏六家书后》,《苏轼文集》第5册,第2206页。
〔7〕《苏轼诗集》第4册,第11121113页。
〔8〕《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67页。
〔9〕《跋东坡书寒食诗》,《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608页。
〔10〕《跋陈隐居书》,《苏轼文集》第5册,第2185页。
〔11〕《苏轼文集》第5册,第2170页。
〔12〕《钟离跋尾》,《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603页。
〔13〕《跋与张载熙书卷尾》,《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78页。
〔14〕《与宜春朱和叔》,《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499页。
〔15〕《书枯木道士赋后》,《黄庭坚全集》第4册,第2287页。
〔16〕《答洪驹父书》,《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474页。
〔17〕《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684页。
〔18〕《宋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318320页。
〔19〕《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中国书法理论经典》,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5页。
〔20〕《草书歌行》,《李太白全集》上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456页。
〔21〕《答王子飞书》,《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467页。
〔22〕《孙子十家注》,《诸子集成》第6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99页。
〔23〕《题绛本法帖》,《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748页。
〔24〕《跋法帖》,《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720页。
〔25〕《李君贶借示其祖西台学士草圣并书帖一编二轴以诗还之》,《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250页。
〔26〕《忆邢惇夫》,《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255页。
〔27〕《杜诗镜铨》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397页。
〔28〕《昭昧詹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379页。
〔29〕《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赏会心为之作咏》,《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114页。
〔30〕《跋咸通湖州刺史牒》,《苏轼文集》第5册,第2179页。
〔31〕张怀瓘《书仪》,《中国书法理论经典》,第96页。
〔32〕《跋草书后》,《苏轼文集》第5册,第2191页。
〔33〕《书唐氏六家书后》,《苏轼文集》第5册,第2206页。
〔34〕《宣和书谱》,上海书画出版社1984年版,第139页。
〔35〕《宣和书谱》“释亚栖”条,第148页。
〔36〕《杜诗镜铨》下册,第629页。
〔37〕《授经台》,《苏轼诗集》第1册,第193页。
〔38〕《次韵致政张朝奉仍招晚饮》,《苏轼诗集》第6册,第18301831页。
〔39〕张怀瓘《书断》,《中国书法理论经典》,第110页。
〔40〕《苏轼诗集》第4册,第1342页。
〔41〕《宣和书谱》,第101页。
〔42〕《宣和书谱》,第116117页、第124页。
〔43〕张怀瓘《文字论》,《中国书法理论经典》,第142页。
〔44〕《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433页。
〔45〕《五灯会元》,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935页。
〔46〕《书王周彦东坡帖》,《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629页。
〔47〕《自评元祐间字》,《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77页。
〔48〕《书十棕心扇因自评之》,《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401页。
〔49〕《李致尧乞书卷后》,《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407页。
〔50〕《跋此君轩诗》,《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604页。
〔51〕《跋李康年篆》,《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87页。
〔52〕《跋为王圣予作字》,《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74页。
〔53〕《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65页。
〔54〕《历代诗话》上册,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11页。
〔55〕《宋诗话辑佚》,第322页。
〔56〕《杜诗镜铨》下册,第648页。
〔57〕《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173页。
〔58〕《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227页。
〔59〕《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462页。
〔60〕《稀见本宋人诗话四种》,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49页。
〔61〕《与孙克秀才》,《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925页。
〔62〕《次韵奉答文少激纪赠二首》,《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164页。
〔63〕《再用前韵赠子勉四首》,《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202页。
〔64〕《书十棕心扇因自评之》,《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401页。
〔65〕《跋雷太简梅圣俞诗》,《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62页。
〔66〕《听宋宗儒摘阮歌》,《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99页。
〔67〕《登快阁》,《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1100页。
〔68〕《光山道中》,《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270页。
〔69〕《荆南签判向和卿用予六言见惠次韵奉酬四首》其三,《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203页。
〔70〕《评杨氏所藏欧蔡书》,《苏轼文集》第5册,第2187页。
〔71〕《论子瞻书体》,《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433页。
〔72〕《东坡居士墨戏赋》,《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299页。
〔73〕《图画见闻志》,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年版,第16页。
〔74〕《石苍舒醉墨堂》,《苏轼诗集》第1册,第236页。
〔75〕《跋山谷草书》,《苏轼文集》第5册,第22022203页。
〔76〕《跋东坡叙英皇事帖》,《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773页。
〔77〕《跋李康年篆》,《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86687页。
〔78〕《题欧阳佃夫所收东坡大字卷尾》,《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775页。
〔79〕《苏轼文集》第5册,第2183页。
〔80〕《跋叶致远所藏永禅师千文》,《苏轼文集》第5册,第2176页。
〔81〕《送钱塘僧思聪归孤山叙》,《苏轼文集》第1册,第326页。
〔82〕《跋秦少游书》,《苏轼文集》第5册,第2194页。
〔83〕《书草老杜诗后与黄斌老》,《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406页。
〔84〕《刘明仲墨竹赋》,《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362页。
〔85〕《道臻师画墨竹序》,《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416页。
〔86〕《跋法帖》,《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719页。
〔87〕《题意可诗后》,《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65页。
〔88〕《再次韵兼简履中南玉三首》其二,《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173页。
〔89〕《跋与徐德修草书后》,《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76页。
〔90〕《奉答谢公静与荣子邕论狄元规孙少述诗长韵》,《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12页。按:“秋月自澄江”出自寒山诗“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
〔91〕《笔说》,《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6891690页。
〔92〕《书自作草后》,《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76页。
〔93〕《李致尧乞书卷后》,《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407页。
〔94〕《观王熙叔唐本草书歌》,《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243页。
〔95〕《书十棕心扇因自评之》,《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401页。
〔96〕《论黔州时字》,《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80页。
〔97〕《书家弟幼安作草后》,《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687页。
〔98〕《五祖演禅师真赞》,《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583页。
〔99〕《杨概字说》,《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583页。
〔100〕《次韵杨明叔见饯十首》其八,《黄庭坚全集》第1册,第57页。
〔101〕《跋翟公巽所藏石刻》,《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767页。
〔102〕《大雅堂记》,《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437页。
〔103〕《与王观复书》,《黄庭坚全集》第2册,第471页。
〔104〕《观化十五首》其十三,《黄庭坚全集》第3册,第1321页。
萧功秦:民族主义是否构成对人文价值重建的挑战我想从当今中国的民族主义思潮的崛起来谈现今价值秩序的重建问题。众所周知,自近代中国承受西方挑战以来,民族主义就是中国人眼中一种极为重要的价值。在中国人看来,在险恶的外部环境压力……
徐贲:哈维尔的悲剧想象和公共政治在悲剧创作早已衰微的二十世纪,悲剧的想象似乎越来越离我们远去,人生和公共政治的悲剧想象也就益发可贵。在那些继续能把人生和公共政治引入悲剧境界的思想家中,雅斯贝尔斯(KarlJa……
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未来自由民主制能否在中产阶级的衰落中幸存当今世界有些异样。2008年开始的全球金融危机和持续至今的欧元危机,两者都是近三十年来监管松懈的金融资本主义所产生的后果。然而,虽然民众对华尔街的救市计划普遍不满,美国左翼民众……
徐贲:为什么我们会对谎言深信不疑法国社会学家雅克埃吕指出,从来没有得到说理机会的人们,习惯了别人怎么说,自己就跟着怎么相信。在不允许自由思想、独立判断的环境中长大的人们也是一样,他们非常容易接受宣传,他们最怕……
徐贲:统计数字的谎言我有一位邻居,为了表明他支持美国各地正在发生的“占领运动”,在自己的前院里插了一块牌子,上面是一句占领运动的口号,“我们是99”,意思是,占领运动对抗的是那个属于1的富人特权阶……
王占阳:什么是宪政社会主义?现代社会主义,从经济角度看,是市场社会主义,从政治角度看,就是宪政社会主义。市场社会主义不等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而是市场经济视角的整个现代社会主义,这其中也包括社会主义宪……
滕朝阳:王怀忠之罪与体制之痛去年月日,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因犯受贿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法院一审判处死刑。王怀忠之罪,与其他贪官相比,既有共性,也有个性。共性无非是受贿、索贿数额巨大,巨额财产来源……
刘自立:历史不会终结福山提出“历史终结”论是在苏东波即将解体改制前后。于是,按照福山的说法,自由世界的面积席卷世界西方和西方的东方,这从逻辑上讲是不合适的;从实际上讲,是不客观的;从道义上讲,是抛……
李剑宏:重构中华民族认同意识论纲【内容提要】这篇文章是笔者计划于2013年出版的《国权论》一书中论述文明、民族与国家关系的观点提要,试图将道德文明这一中国固有之价值标准凌驾于其他领域价值之上,统摄国家与民族观……
丁礼庭:论新权威主义理论中必须辨明的关键问题因为我大多数文章的主题都围绕着“民主化政治体制改革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唯一出路”的命题展开,所以,有读者曾经问过我是否是“自由主义者”的问题。我回答得非常明确,不是!并解释道:我认……
康晓光:中国特殊论对中国大陆25年改革经验的反思一、主流理论及其关于中国的预测试图理解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最伟大的思想努力当属黑格尔和马克思。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也是中国官方推崇的历史哲学。但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
王霄: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主权”与“人权”关系“主权”与“人权”的关系是近年来中国外交的一个关键词,概而言之,中国政府决不认同“人权大于主权”的理念,认为这是对于现行国际法和国际关系准则的一个背离。郑永年先生甚至认为中国政……
秦前红:宪法学者为什么总是缺席国内重大立法活动?近十多年来,国内重大立法活动宪法学者不在场似乎成为一种常态。从《立法法》到《物权法》再到刑诉法的修改,立法、修法的专家组成员罕见宪法学者的身影。甚至2004年宪法修正时,修宪委……
陈斌:法治不是“总有个法治你”2011年9月9日,最高法网站上公开了“关于坚决防止土地征收、房屋拆迁强制执行引发恶性事件的紧急通知”,公众首次看到全文,许多人还以为最高法又出了针对强拆的新招。定睛细看,该“……
童之伟:“只有多党民主才有预算民主论”错在哪里我曾针对韦森教授的《中国首先需要预算民主》一文,写过一篇标题为《有选举民主才会有预算民主》的文章,发表在“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那文章发表后,我注意到自己的观点有幸得到了方绍伟先……
顾骏:新婚姻法解释有产者的重大胜利中国是一个等级之间没有僵硬壁垒的社会,因为生活中存在个人进入较高等级的机会,除科举制或高考制度之外,更具普遍意义的还是通过婚姻途径,找到一个好婆家或“倒插门”插对了门,“从此过……
刘武俊:为私有财产权申辩中共十六大报告明确提出:“要尊重和保护一切有益于人民和社会的劳动”,“一切合法的劳动收入和合法的非劳动收入,都应该得到保护。完善保护私人财产的法律制度。”作为一直颇为关注中国宪……
王建勋:司法莫成行善的障碍在任何社会,行善几乎都是一种稀缺资源,是一种珍贵的社会资本。因此,几乎所有社会的律令伦理都鼓励行善,鼓励人们帮助他人。在正常的情况下,当一个人做善事之后,他(她)得到的往往是正……
周大伟:中国人的法治基因一位好友的女儿在美国的法学院读学位,最近正在写一篇论文。她确定好论文主题后,自信并兴奋地在电话告诉我她的“最新研究成果”。她说,尽管自己在国内就读于某著名大学的法学院,但读到毕……
申林:从李昌奎案看法律领域中存在的问题2009年5月,云南省巧家县村民李昌奎将同村19岁女子王家飞击昏后强奸并其杀死,之后又残忍杀死了王家飞3岁的弟弟。2010年7月云南省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判处李昌奎死刑……
游伟:死刑裁决理由须增强“刚性”从药家鑫案到李昌奎案,再到赛锐案,近几个月来,这些涉及到判处死刑还是死缓的案件,持续成为公共舆论和网络关注的焦点。而新近又有媒体报道了一起发生在宿州泗县某小学教师乔兴建奸淫女学……
申林:“少杀慎杀”政策不能取代法律自从“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出台以后,“少杀慎杀”成为司法界的一个强音,很多法院在“少杀慎杀”政策的主导下,做出了不少错误的和不公正的判决。“少杀慎杀”政策之所以带来这一弊端,根……
申林:云南省高级法院及其辩护者的十大错误背景:云南省高级法院近年来把多起一审的死刑判决改判为死缓,李昌奎案只是其中一例。2009年,李昌奎强奸并杀死了19岁少女王家飞,之后又摔死了她的3岁的弟弟。之后,云南昭通中级人……
申林:“少杀慎杀”并非和谐社会的必然要求“少杀慎杀”的司法政策出台后,有些人士将其称之为和谐社会的必然要求,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司法中的“少杀”政策本身就是对司法公正的偏离,对和谐社会建设是有害的。和谐社会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