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东风：大学生为什么如此发泄？再谈大学生雷人毕业照

　　每年毕业期间，网上都会出现一些大学毕业生的雷人照，今年尤甚。天涯博客的图片区上的很多雷人毕业照看起来真可谓惊心动魄。比如一群大学生对着学校大门口的校名集体撒尿（起名为“肥水不流外人田”）。再比如一个男的，裸体，拿着弓箭要射的样子，旁白：“你这个混蛋母校，我要射死你”。
　　我很惊讶：我们的大学生平时看着挺听话、挺懂事的，对学校的管理似乎也很少反抗，可毕业那么一刹为什么暴露出如此非理性的仇恨情绪？难道平时的服从都是假的？
　　结合自己的经验反思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不全是学生的错，这里边学校和社会的责任很大。首先，学校在对学生的道德教育方面是不成功的，甚至做了很多败坏学生道德的事情。举个例子。现在各个大学普遍流行用就业合同交换毕业文凭，真假不管。学生必须拿到用人单位的签约才能够给文凭，拿不到不给。这种事非常普遍。学校用这种鼓励造假、强迫造假的方法得到一个高的就业率（所谓“被就业”）。花钱买文凭的现象本科生中非常严重，研究生中也存在。学校在这样做的时候扮演了一个非常坏的反面道德教员角色：还没有进入社会的大学生通过这样的耻辱经历知道了，一个人必须彻底违背诚信原则，必须弄虚作假，才能在这个社会混下去。这样的学校，学生能不恨吗？
　　其次，学生平时在学校里面没有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课余活动。他们的不满情绪没有表达和宣泄的渠道，不能正常释放自己的压抑感，哪怕是有一点出格的、另类的感情。中国大学的学生社团全都是由学校学生会、团委控制的，而团委、学生会又受党委的领导。学生的几乎任何集体活动，都要由学生会团委直接组织、领导，经党委批准（哪怕是一个爱国活动，唱国歌、挂国旗也一样），只要是自发的活动，全部不允许，已经出现严厉查处。这就使得学生平时积累的压抑和不满情绪缺少发泄、疏通的渠道。大胆暴露且极富攻击性和叛逆性的雷人毕业照片，为什么集中在这么一刹那强烈爆发出来？原因之一就是平时没有这样一个释放机会。这样这四年都没地方释放，表面上超级老实，内心却早就压抑得变态，这样，有机会就一下子突然爆发出来。
　　这点和西方的大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雷人照片在西方国家也有，但不会大惊小怪，而且也比较节制（比如不会那么暴力），特别是很难形成这么大的热潮和这么多人的关注，因为学生平时在学校里面就经常有这种有一点所谓“偏离”的行为，比如裸奔之类。大家见怪不怪了，哈哈一笑就过去了。一方面，西方的大学生享受比我们大学生高得多的自由度，另一方面，西方大学的学生组织自治程度相当高，学生活动也五花八门，只要不是违反法律，学校和政府很少加以干涉。周末晚上会到处是学生自发的派对、聚会（在我们看来肯定属于非法聚会）。这一切使得西方的大学生有比我们多得多的情绪发泄渠道，不至于积郁思念而爆发于一旦。
　　关于情绪释放的问题，其实也是一个全社会的问题，不限于学生或青少年，也不仅仅是什么80后、90后的问题。当今中国社会各层面的人，都存在消极、郁闷情绪无处释放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造成这种消极、压抑心理有很多原因。首先，大家都会想到的原因是，我们处在一个飞速发展时期，生活节奏特别快，人们全部被裹胁到一个现代化的漩涡里去，你想脱出来是不可能的，这就会导致浮躁。但更加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体制性的，大家都有一种怨气，是因为这个社会不公太多，机会太不均等，而且即使是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不公正、不光明正大的手段“成功”的，他很可能并不真正认同这种方式的“成功”，在享受这种“成功”的同时对社会和公共世界缺少真正的关爱和责任心。时间一长，人就变得犬儒：得过且过，投机取巧，及时行乐，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照做不误。没有人想去改变这个被败坏的公共世界，也根本上怀疑其改变的可能性，于是变得犬儒和投机，参与到对公共世界的继续败坏中去。承受不公的人只要有机会也会去对别人制造新的不公。这导致一个可怕的情况：很多人原本是受害者，但在对比他还要无权无势者的时候，又会加成为加害者、施害者。他不想、或者说他以为不可能改变这个被败坏的公共社会。他是彻底的怀疑主义，且从怀疑到犬儒，觉得什么东西都是不可信的。
　　这样的世界是多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