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消费报道中的社会价值观

　　前几天，读到一则报道，位于北京昌平温都水城的平西王府内的王府院开始试营业，首日开出住一宿22万元的天价。这称得上是别出心裁的消费。
　　据介绍，这座王府大院面积近5000平方米，能同时容纳20人住宿，完全复制当年的王爷生活场景，虽然殿内摆设大部分为仿制品，但件件都价值不菲。王府内的长廊都由穿着绿营军装的侍兵守卫，服务人员也都穿着仿清朝宫廷服饰，“服务沿用清朝的宫廷礼仪，顾客不仅可以享用到满汉全席，还可以体验到当年王爷的待遇”。
　　这则报道令我想起6月5日美国合众新闻社的一则关于“绿色婚礼”的报道。同样也是别出心裁的消费，但社会意义却截然不同。克里斯蒂王和尼克济斯勒在旧金山举行了他们的婚礼。这是一场一切以“亲近环境”为本的婚礼。婚礼选择在白天的户外举行，以避免在灯火通明的大饭店里消耗电力。为了节能，新郎为来宾组织了集体搭车，租用的是电油混用的节能轿车。为了不浪费，新娘选择的是一套以后还能在别的场合再穿的礼服，婚礼发出的请帖全部用回收纸制作的贺卡印制。宴请选用的是当地生产的有机食品（以避免运输和农药等对自然的伤害），餐桌上使用的是洗后仍能使用的餐巾和餐具，摆设的是不必用后丢弃的盆栽鲜花。
　　别出心裁的婚礼安排不只是为了省钱，因为事实上“绿色婚礼”的花费，尤其是有机食品，价格要略高于普通的婚礼食品。但这不是一种“夸富”性质的高价格，这是一种与良好社会价值观相一致的价格。
　　这对新婚情侣和他们的亲朋好友，以他们的消费行为和消费选择，表达和实践了一种对公共社会有益的信念：环境保护是与每个人都有关的事情，为这件事付出一些代价，包括经济代价，是值得的。
　　市场价格不等于社会价值，更不能取代社会价值。媒体在对消费新闻的报道中，有责任传递对整体社会有积极意义的消费价值观。但是，现有的许多消费消息却恰恰只是追求昂贵价格所能引起的轰动效应。这样的报道以为，只要能让一般读者咋舌称羡的，自然就是好新闻，如某某明星购买几十万一件的礼服，某某富豪购买了几百万一只的名犬。这样的消费报道缺乏公共媒介应有的社会责任感和社会价值判断。
　　在自由市场的大环境中，谁越有钱，谁就往往越坚持自己的个人消费权利。他们把消费选择简单地确定为只是消费者自己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消费者对自己的欲望、需要和“我是谁”拥有绝对的主体操控权利，他爱怎么花钱，完全是他自己的事。公共媒介不应该随意附和这种说法。公共媒介有责任提出价格和价值关系的问题，并为这个问题的讨论提供空间。
　　自由市场存在于社会之中，而不是社会存在于自由市场之中。消费行为不只是市场中人的行为，也是社会中人的行为。社会的共好意识不能不包括对市场中人的行为的价值评判，就像它不能不包括对政治人物公共行为的价值评判一样。有正义感的社会共好意识既然不欢迎悬殊的贫富差异，当然也就不会对富人的肆意挥霍无动于衷。“为富不仁”不一定需要富人直接对穷人干坏事（当然这样的事情也不少），富人的奢侈让穷人倍感憋屈，这就是一种为富不仁。许多富人偷偷奢侈，怕的就是落个为富不仁的骂名。富人自己偷偷奢侈，而媒体却偏偏替他们大肆宣传，广为张扬，这跟帮富人行不仁，甚至替富人行不仁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