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卫平：请平等尊重知识女性

　　一位专业表现出色的女同事打来电话，称新京报（2008年12月3日）上刊登的有关北京市有限延长女性工作年限的消息，释放了她积压在心头的苦闷，“让她看到了希望”。
　　这项拟出台的修正案，针对的是有关现行规定据专家介绍，这项规定是新中国建立之初借鉴苏联模式的结果，即一般情况下女干部55岁退休，女工人50岁退休；男干部60岁退休，男工人55岁退休。实际上这种模式已经有所突破，比如它不适合局级以上的女干部，女性局长可以与同等级别的男性一样，工作到60岁才退休。
　　这次门槛放得更低一些，尝试考虑延长女性处长的工作年限，同时放宽的还有“女性高级知识分子”。也就是说，大学里的女教授、研究所里的女研究员、医院里的女主任医生、设计院或工厂里的女高级工程师等等，她们也被考虑延长工作年限，享受与同一个办公室或教研组男性同事平等的退休待遇。
　　这样说来，就有些令人吃惊了。在一般人们的印象中，这些拥有高级职称的女性知识分子，这些在智性领域常年与男性并肩工作的女性佼佼者，难道她们不是已经享受到了与男性同样对待吗？
　　需要做进一步的说明。目前拿出来征求民意的这份草稿，是北京市法制办出台的，它主要是针对北京市，涉及范围为北京市市属单位包括市属高校。而那些同样在北京的国家部委所属单位及其高校，并不包括在内，比如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农业大学、中国传媒大学等等。所有这些部委所属高校，的确早已实行了男女教授退休年龄平等，女教授同样以60岁为基本准则。
　　国家部委所属高校的此项做法已经执行多年，早已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对于许多相关部门包括外地，也起到了示范带头作用。比如笔者的嫂子是江苏省盐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主任医生，她的单位就沿用了这项女性正高职称60岁退休的规定，她目前仍然在第一线工作岗位上。
　　北京市属高校包括比如首都师范大学、北京工业大学、中国戏曲学院、北京舞蹈学院等，本人所在的北京电影学院也是。位于蓟门桥附近的这个电影教育的高等学府，距离比如北京师范大学、北京邮电大学只有咫尺之遥，但是对于女教授所实行的，则是完全不同的标准。我的一些不到55岁的女同事，在考虑下一年是否继续让她们招收研究生时（这项工作要延续三年），就实实在在遇到了这个问题。
　　令矛盾更加尖锐的是，我们这所院校，若干年前一直属于文化部管理，后来属于广电部，始终是部属院校，她拥有一个部属院校的规模、师资和各项配备，但是因为几年前重新调整改为属于北京市院校，因此，同样一所院校之内，比我们年长一些的女性教授们，她们享有与男性同事同样的退休待遇，而轮到我们这些从八十年代出来的女性知识分子，受过这个社会所能够拥有的最为良好的训练，也是这个转型社会承前启后的一代，却面临很快就要退休。更应该说，这项规定本来就不合理，即使是原来的市属院校，也不能如此区别对待。
　　大道理也不必说了，五十年代来自苏联的这项政策是明显的性别歧视。而且，如此对待女性知识分子，还有一个如何尊重知识、尊重文化的问题。知识学问这种东西，不是青春饭，而是多年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只有在长期工作的累计当中，才能拥有丰富的经验、练达的眼光和中肯的判断。只有在深厚积累的基础之上，也才可能拥有真正穿透性的眼光，从而打开新的工作局面和从事富有开拓性的研究。我电话里的同事强调，这个年龄的女性，正好是孩子长大成人，可以重新返回自身，精力做自己的事情，从而将自己多年的积累贡献于学生与社会。
　　歧视拥有高级职称的女性知识分子，还可能对年轻女性知识分子产生潜在的负面影响。那些刚刚进入大学或者研究单位的年轻姑娘或许会想，不管我们干得怎么样，总是不如男性，总是要提前退休，这种潜在的气馁会影响一个人的工作热情与工作业绩。而假如已经念过博士、硕士的女孩子这么想，那么整个社会中，女性走上知识与智性道路的前景，则会更加黯淡。说得重一些，这会从整体上影响女性的素质。
　　如今北京市有关部门考虑对此加以修正，体现了我们这个时代应有的思路，是将妇女权益保证落到实处的一项措施，非常值得期待。而且北京作为中国政治的象征区域，作为全国的首善之区，能够在这方面迈出一步，在政策上、法律上做到平等对待女性知识分子，这必将得到高度评价和产生正面的深远影响。真正做到保障妇女权益的工作，是一个漫长的甚至是困难重重的道路，在这个道路上每迈出哪怕是一小步，都值得欢迎。而此后的每一个小小的努力，都需要来自社会各界的有力支持。
　　最后想表达一点：在报道这个消息时，《新京报》所采取的黑标题为“处级以上女性工作年限望延长》，笔者以为有所不妥。明明这项“修订草案”涉及的内容包括妇女权益的方方面面人身权益方面、财产权益方面、劳动和社会保障权益方面、政治权益方面以及婚姻家庭权益方面，而延长现有退休年龄不仅是女处长，还有“女性高级知识分子”，而采用这样一个突出“处长级”女性的标题，则很有可能产生误导，不利于进行公正的、心平气和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