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宗：从于丹讲《论语》看媒体的思想导向

　　于丹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讲《论语》心得，曾引起网络和平面媒体上议论纷纷，特别是十位博士发帖抵制于丹讲《论语》，更是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支持于丹和支持十博士的网友唇枪舌剑，闹得不可开交。如今，这场争论已经平息，但它留给人的思考却没有停止，比如，跳出“于丹现象”，我们可以探索媒体的思想导向问题，即媒体应该怎样把握有利于社会进步、有益于大众开智的思想导向。
　　说到媒体的导向，人们大多会以为就是政治导向。其实政治导向只是媒体导向的一种，此外还有思想导向、学术导向、消费导向等。政治导向出问题会造成不良影响，其他方面出现导向性错误，也会起到负面作用，甚至产生严重后果。一个负责任的媒体，应该在把握政治导向的同时，把握好其他导向，全面地正确地引导受众，而不是传播貌似有益实则有害的信息，在思想、学术、消费等方面误导受众。
　　那么，于丹讲《论语》体现了《百家讲坛》什么样的思想导向呢？
　　在谈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先说说《百家讲坛》定位的变化。《百家论坛》开办于2001年7月，此前半年香港凤凰卫视已经推出了《世纪大讲堂》，其口号是“把学术直接搬上电视荧屏”。《百家讲坛》照搬其模式，定位为“文化品位、科学品质、教育品格”，提出要把讲坛办成一座汇集各路专家、学者的“开放式大学”。开办之初，自然科学、人文学科，乃至饮食起居、养生保健都进了“讲坛”。可是由于专家们所讲内容专业性比较强，很多观众听不懂，导致栏目收视率不高。在这种情况下，栏目组没有坚持自己的初衷，没有想办法让科技知识变得生动形象、通俗易懂，更没有像《世纪大讲堂》那样认识到“把学术搬上电视，不管有没有人看，都是一件有功德的事情”，而是来了一个“胜利大逃亡”，进行调整，改变定位，向“传统文化”讨饭吃。从此，“物理学前沿”变成边缘了，“科学与艺术的对话”收场了，“妇女权利的法律保护”取消了，“话说隐私权”无话可说了，“阿炳和他的音乐”听不到了，“地球上的猫科动物”消失了，“十位飞行设计师的飞行生涯”结束了，“无人驾驶飞机”失踪了，“洪昭光与健康手拉手”分开了，“望远镜里的宇宙”看不见了，迎面而来的是清十二帝，是慈禧太后，是清朝二十四臣，是朱元璋，是刘邦，是杨贵妃，是窦婴与外戚，是和珅，是明十七帝，是李世民，是刘备曹操诸葛亮，是老子庄子孔夫子。于是，《百家讲坛》火了，收视率大大上升了，教授一个接一个成明星了，他们的书也红遍了大江南北。
　　我们当然无权干涉《百家讲坛》改变自己的定位，但我们有权表达对这一改变的看法。我们认为，收视率不高不是定位的错，应该从表现形式上找原因。把定位改为“传统文化”，内容全部是帝王将相和古典文献，这虽然有助于人们了解中国的历史，但“讲坛”里尽是这些夹杂着封建糟粕的东西，在思想导向上会出现偏差，起码是有些缺憾。本来，电视荧屏上的帝王戏已经闹得乌烟瘴气，，封建专制主义在浸润着广大观众的心灵，现在《百家讲坛》又跟风而上，使他们更加沉迷在中国几千年封建专制社会的迷魂阵中，不知不觉而又如痴如醉地吸食着封建专制思想的毒素。作为央视的《百家讲坛》，本应坚持办“开放式大学”，请来各路专家学者，介绍前沿科技，展示世界文明，宣示先进文化，传播现代理念，比如可以讲爱因斯坦、亚里士多德、卢梭、诺贝尔、华盛顿、林肯、比尔盖茨、王选、韦尔奇，可以讲美国之路、文艺复兴、明治维新、中国的司法改革、户籍制度改革、信息技术的最新动态和互联网的发展趋势，还可以讲《人间喜剧》、《老人与海》、《热爱生命》、《灯塔看守人》、《美的历程》、《世界是平的》、《长尾理论》。通过讲述这些内容，就能够开阔人民大众的眼界，开发民智，让他们增加各方面的知识，提高综合素质，做文明开化、人格健全、有尊严、有良知、有人文精神的现代公民。可是，现在《百家讲坛》的定位却是引导他们钻故纸堆，接受那些看似美妙实际上很容易让人中毒的东西，这种导向实在是不可取。
　　当然，传统文化也要讲，一个民族肯定不能割断自己的历史。但是，讲传统一定要客观准确，要有批判精神，特别是在我们这个历史包袱沉重、封建专制传统深厚的国度。讲传统，不是为了陶醉，不是为了消遣，而是为了服务现实，为了建设现代法制社会、公民社会、和谐社会。所以，不管是在学校课堂还是在电视荧屏，讲传统，讲文史知识，都应该“正说”，不能随心所欲，任意发挥。讲文史知识毕竟不是说书，不能随意编造，还是严谨一些为好，当然也要尽量深入浅出，生动活泼。阎崇年先生正说清史，就讲得通俗易懂，广受欢迎。易中天先生品“三国”时插进一些现代流行语，诙谐幽默，活跃气氛，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然而，于丹教授讲《论语》心得，却与阎崇年、易中天两位先生有些不同。《论语》是一部经典文献，精华与糟粕并存，即使是讲“心得”，也应该从总体上对它有一个评价，还要讲一讲孔子生前“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遭遇和身后被封建统治者利用并抬到吓人高度的“荣耀”，使听众对孔子和《论语》有一个总体的了解，对他的局限性甚至落后的反动的一面有所认识。而于丹教授一上来就开宗明义地宣示，《论语》的真谛就是告诉大家“怎样才能过上我们心灵所渴望的那种快乐生活。”《论语》中与所谓“快乐生活”有关的篇章只占十分之一左右，于丹教授舍弃主要的内容，仅取这一部分谈“心得”，对人们在纷繁复杂、竞争激烈的社会生活中寻找心理平衡、缓解精神压力会有一定的作用，但是，对那些没读过《论语》的观众却是一种误导，让他们错以为《论语》就是讲“心灵所需要的那种快乐的生活”，其核心价值只是“修养内心”。说严重一点，这是在忽悠大众。
　　当前，我国的法治进程明显加快，中国正在走向公民社会，老百姓的公民意识正在觉醒，他们追求公正平等，争取和维护自身合法权益，敢于向侵犯公民权益的行为说“不”，这个时候于丹教授在中国覆盖面最广的电视台大谈“修养内心”，对年轻人的心理健康、性格塑造和健全人格的形成并无好处。这实际上是在引导大众特别是年轻人回避现实，遇到问题遇到矛盾遇到不平就躲进自己的心灵深处，寻求自我安慰自我解脱。这种引导看似有益，其实有害。它宣扬的是一种人性的蜕化，是一种犬儒主义，无异于给人民大众注射了一剂麻醉药，结果会造成大众人格的侏儒化和动物化，给我们的民族带来严重的精神伤害。
　　对于先师圣人，尊从不等于盲从；对于古代经典，借用不等于滥用。更多的理性、更多的批判会给予我们更多的教益与激励。孔子及其《论语》，早在“五四”运动时期已经是争取民族解放和民主自由的先进青年的批判对象，中国青年的思想导师鲁迅和毛泽东对孔子也持否定态度，进入21世纪，虽然我们不再搞什么批孔运动，而且有人还大力倡导“国学”，但我们在评价古人和学习经典的时候保持一份清醒还是必要的。有了这份清醒，才不至于迷失自我，不至于误导他人，不至于给中国的公民社会和法制社会建设蒙上一层阴影。于丹教授若能在这一点上有所自省，以她的才华和影响力，再来“正讲”《论语》，当是青年之幸，大众之幸，一定会赢得满堂喝彩。
　　回到本文开头，其实，于丹教授与十博士都不该挨板子。如果一定要打，我以为应该打一打《百家讲坛》。《百家讲坛》作为央视的一个栏目，仅因为收视率一时没有上去，就放弃既定的宗旨和定位，转向传统文化，转变过程中又忽视思想导向，导致在大众思想上造成迷茫和混乱，实在是难辞其咎。一个媒体，特别是全国最大电视台的重点栏目，其社会影响力怎么估计都不为过份，一旦思想导向出现偏差，其副作用之久远，其毒素之渗透力，同样怎么估计也不为过份。所以，正确的宗旨和定位确定后，一定要坚守，不要轻易改变。如果当初《百家讲坛》坚持开办时的定位，在改进表现形式上下功夫，到现在效果肯定会好得多，既不会有有收视率下降的忧虑，也不会有思想导向的质疑。凤凰卫视《世纪大讲堂》开办的时间比《百家讲坛》长，可至今定位不变，没有听说不受欢迎，或收视率下降，其讲堂的书籍和光盘（包括盗版）也一直畅销不衰。《世纪大讲堂》能做到，我不相信堂堂中央电视台就只能当“逃兵”。
　　请《百家讲坛》承担自己的社会责任，请坚守栏目的宗旨和定位，请好好把握栏目的思想导向，再不要忽悠大众，再不要宣扬封建专制思想，再不要误导青年。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