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文庠：今年闹虎又闹龙

　　今年是猪年，却因为虎和龙而热闹了一番。
　　虎是指“周老虎”事件，龙是指要把龙的英译“dragon”改过来。
　　“周老虎”大名周正龙（碰巧也是龙），陕西农民，公布了他实地拍摄的活生生的华南虎照片，证明这珍贵的野生动物在中国并没有灭绝。但这大好消息却招来质疑，还开了专家鉴定会，结论是：照片是伪造的。据说事情还没有完，而周正龙在网上的点击率已经超过了刘德华。
　　龙的事件“技术含量”高一些，主要由一些学者发起，引经据典地证明把龙译为“dragon”是一个错误甚至阴谋，事关中国的“国家形象品牌”，因此必须纠正。
　　龙、虎事件虽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却都在媒体上龙腾虎跃地热闹了一番。到了猪年的尾巴，若要回头盘点一下，更值得一说的还是龙。
　　龙事件的高潮是开了一个大会，并发表《宣言》说：“中华龙与西方dragon完全不同。中华龙形象神奇，主要象征正义与吉祥；西方的dragon外貌丑陋，主要代表邪恶与祸祟。应将dragon直译为“獗更”，将龙英译为loong，以示区别。”〔1〕
　　西方的龙（dragon）是怎么回事，或许与会专家们做过深入的研究，但中国的龙却未必只有“正义和吉祥”的光辉形象。我们的常识中，龙也分好坏，有祥龙，也有恶龙，否则怎会让好龙的叶公吓得发抖？韩非子说，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龙温柔的时候，骑在它身上都没事，但龙“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触碰）之者，则必杀人。”〔2〕
　　由此推之，西方的龙未必就是“主要代表邪恶与祸祟”。最近的例子是新华网北京12月4日专电的报道：英国工党议员伊恩卢卡斯呼吁重新设计英国国旗，在国旗上面添加一条“威尔士龙”，以便更准确地反映国家的组成部分英格兰、苏格兰、北爱尔兰和威尔士。〔3〕威尔士龙指的是使用了数百年的威尔士国旗上的图案，官方的说明是：一只红色向前直走的龙，又称红龙（RedDragon或YDdraigGoch）。（见图1）研究国旗史的一位英国专家说，红龙的含义可能源自15世纪威尔士诗人的诗句：红龙鼓舞我们行动。〔4〕
　　按照我们的dragon专家们的说法，“西方的dragon代表邪恶与祸祟”，“象征恐怖主义、德国法西斯、黑社会势力、财政赤字”，“红龙reddragon在基督教传说中最初也是最大的恶魔”。〔5〕那么，为什么1953年3月英国女王批准威尔士继续使用红龙为王室徽章，并增添“红龙鼓舞我们行动”的文字环绕在红龙图案周围？为什么1959年2月女王又下令准予在政府建筑上悬挂有绿白两色背景的红龙旗？〔6〕今年12月英国工党议员提出在英国国旗上添加“威尔士龙”后，负责文化事务的国务大臣玛格丽特霍奇立即回应说卢卡斯提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观点，因为“国旗应该反映出我国目前的多样性，鼓舞人民为国旗感到骄傲。”〔7〕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英国女王和政府官员都没读过《圣经》，不懂得红龙是“大恶魔”？
　　只有一个不需要烦琐论证的答案，那就是我们的一些龙专家揣摩错了。错在哪里？至少是因为跟图腾太较真而钻进了牛角尖。
　　图腾多与动物相关，是一个民族、种族或群体的精神象征，如龙图腾，熊图腾，狼图腾，鹰图腾等。图腾的含义由拥有者来界定，在历史的演进中图腾动物的形象已被高度神化、净化、美化，成为一个相对稳定的视觉符号。图腾在现代社会早已不再神秘，更被关注的或许是它的美学符号功用。人们不会去细究远古传说的真伪和图腾动物的生理特性，不会认为以狼为图腾的民族就残忍狡诈，正如同不会认为属猪的人都是胖子。在古代，冒犯图腾灵物也许曾是“杀无赦”的大罪，但现代人对图腾的态度就宽松洒脱得多。近日英国媒体报道，经过一周的网上投票，以最高票数（55）当选的英国国旗新图案是米字旗背景下一条戴着墨镜的火焰龙。（见图2）〔8〕恐怕没有人会因此而认为英国在自毁国家形象，人们倒是体会了英国人无所不在的幽默。美国漫画家把民主党和共和党分别画成固执笨拙的驴和愚蠢保守的象，这两个党不仅没有强烈抗议，而且干脆把驴和象当作了自己的图腾时髦的说法是“吉祥物”。
　　对龙文化的热烈讨论是出于对我国国际形象和地位的关心，这当然是好事，但国家形象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们应当调动一切手段向世界展现我国的良好形象。但有一点必须清楚：一个国家的形象取决于它的实力、行为、文化、历史、领导人、公民等诸多因素，是长期积累的结果。国家形象主要是对实际的反映，不可能靠“设计”和“构建”等传播手段作根本性的改变，例如美国即使采取再强大的舆论攻势，也不可能改变在中东的霸主形象。因此，我们的一些好心的同胞试图凭借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来提升国家形象恐怕也只会适得其反，莫如踏实做好本职工作，检点行为，加强修养，提高我们总体的公民素质。
　　我个人十分喜爱龙图腾，完全赞成发扬中华龙文化，但我不赞成将龙的英译改为loong，理由有三。第一，这个改动出于对龙图腾的狭隘理解，实在没有必要。有人把这种神经过敏的行为称作“文化洁癖”，我看有道理。如果动辄龙颜大怒，发展成心理疾病，就该看医生了。
　　第二，语言的主要功用是方便沟通，把大家熟知的常用词dragon改为long或loong，是给跨文化交流设置人为的障碍。正如毛泽东批评延安的一幅标语把工人的“工”字第二笔拐了两个弯，“人”字的右边一笔加了三撇，写标语的人大概“发誓不要老百姓看”。〔9〕生造loong的人大概也是“发誓不要外国人懂”。至于有专家提议将dragon的汉译改为“獗根”、“拽根”或“劫根”，这是在“逗你玩”吧？
　　第三，凡是出于一时功利而发明的这类“人造语言”似乎都不能长久。武则天时代有马屁文人郑重建议将“國”字当中似武而非武的“或”改为“武”，武女皇恩准，通令全国改字。但不久有人质疑说那等于将“武”囚禁起来，于是又改为一个奇怪的圀。可现在谁还用这个字？
　　这次为龙改英译名的“运动”使人联想到“文革”以“破四旧”名义兴起的改名风潮。宋彬彬改为宋要武，于是大家纷纷效法，将名字改为要武、红兵、卫东、永革。一个姓钱的名演员把姓都去掉，声明自己“不要钱”。人名的革命波及物名：长安街改东方红大街，东交民巷改反帝路，清华附中改红卫兵战校，协和医院改反帝医院，瑞蚨祥绸布店改立新绸布店，连北京大学门口的牌匾都换成了“新北大”。改名的时候根据的都是响当当的大道理，现在呢？人名地名店名绝大多数都改了回来。原因之一是，这些常用名词的更改给大家带来太多不便；原因之二是，狂热的时代过去了。然而热衷改名的人还时常会冒出来，例如去年就有人建议，为了抵制西方文化侵略，将圣诞节改为“耶诞节”甚至“肾蛋节”。〔10〕还有人“郑重建议”：学习美国的英雄崇拜（首都名为华盛顿），把北京改为“毛泽东市”。〔11〕
　　违背语言沟通规律，为谋一时的功利而生造的词语最终都会被历史淘汰，成为笑谈，说得不好听一点，是笑柄。
　　今年的虎事件和龙事件都起于堂而皇之的名义，都引起了轰动，然而事情的结局恐怕都不会令事件的发起者满意。由此看来，两个事件貌似不相干，却也有共同点，所以本文标题是“今年闹虎又闹龙”。
　　参考文献：
　　1、向美国学习：建议“北京”改名为“毛泽东市”。雁渡寒潭。20061218。http：bbs。chinacourt。orgindex。php？showtopic192718071207下载。
　　2、圣诞节改名为“肾蛋节”。文都市民工。2006122523：13：23。http：blog。sina。com。cnsblog487cc45f010006ki。html。071214下载。
　　3、为何要为中华龙正“洋名”？2007年11月26日新华网甘肃频道记者：赵锋
　　http：www。loong。cnweihe。htm071206浏览。
　　4、《兰州宣言》呼吁为中华龙改英文名，李国林。《兰州晨报》。07年11月20日。http：news。qianlong。com288742007112135224175902。htm071212下载。
　　5、英国：议员欲在国旗上添加“威尔士龙”。http：www。lznews。cnNewsguoji200712203924。html07126下载。
　　6、环球旗帜网：威尔士。http：www。fotw。netflagsgbwales。html071112下载。
　　7、首届中华龙文化兰州论坛宣言。http：www。cdragon。com。cnRlwkx。asp？NewsID1083071212下载
　　8、英国议员全球征集国旗修改方案，火焰龙夺冠。四川新闻网，07年12月12日。http：news。sohu。com20071212n253998423。shtml071213下载
　　图1http：news。sohu。com20071212n253998423。shtml071213下载
　　图2（http：news。sohu。com20071212n253998423。shtml071213下载）
　　〔1〕首届中华龙文化兰州论坛宣言。07年10月14日。
　　〔2〕《韩非子说难》。
　　〔3〕英国：议员欲在国旗上添加“威尔士龙”。新华网。07125
　　〔4〕环球旗帜网威尔士。071112下载。
　　〔5〕为何要为中华龙正“洋名”？新华网甘肃频道，赵锋。07年11月26日。
　　〔6〕环球旗帜网威尔士。071112下载。。
　　〔7〕英国：议员欲在国旗上添加“威尔士龙”。新华网。07125。
　　〔8〕英国议员全球征集国旗修改方案，火焰龙夺冠。四川新闻网。07年12月12日。
　　〔9〕毛泽东：《反对党八股》。
　　〔10〕圣诞节改名为“肾蛋节”。文都市民工。20061225。
　　〔11〕向美国学习：建议“北京”改名为“毛泽东市”。雁渡寒潭。06年12月18日。
　　本文摘登于2007年12月16日《北京青年报》，作者授权天益发布完整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