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不应忽视俄国的“历史问题”

　　“七七事变”70周年的纪念日又快到了。这使我想起了《今井武夫回忆录》。因为“七七”事变时，今井武夫是日本驻华大使馆驻北平的陆军助理武官，1945年芷江受降时，他又是日方代表。
　　有一次，我在中国书店买到《今井武夫回忆录》的中译本时，非常高兴，可当看到“译者的话里”有这样一段，“其余章节中也有若干段落因内容反动而作了删节”，兴致立马大减。
　　我一句日语都看不懂，恐怕永远都弄不明白出版社到底删除了什么具体内容。对待史料尚且如此，自然，我们更看不到日本有关这段历史的影视作品了。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大概就是一水之隔的东洋存在“历史问题”。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直接描写武汉保卫战、长沙保卫战等抗战重大事件的影视作品都付诸阙如的情形下，苏联反映二战的巨制大片《解放》、《莫斯科保卫战》、《斯大林格勒战役》等等，都在中央电视台不止一次播放过。
　　毕竟，在旧的思维定势下，像《解放》之类的电影，是不会有“内容反动”之嫌的。可是，一个并非无关紧要的问题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难道苏联和俄罗斯反映二战的影视作品，就不存在伪造历史的“历史问题”么？由于我们向来笼统地将第二次世界大战称之为“反法西斯战争”，胜者与败者也因此被我们笼统地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难道这种简单的区分难道不会遮蔽许多历史的真相么？
　　2001年6月22日，在纪念德俄战争爆发60周年的讲话里，普京和苏联领导人一样，依旧称之为“伟大卫国战争爆发了”，并将6月22日这一天说成是俄国历史上“最具悲剧色彩的日子”。
　　普京和俄罗斯人在这一天念念不忘挨打的经历，却闭口不提俄罗斯打人的霸道，苏联好像当年就是国际正义的化身，似乎苏联和希特勒一起瓜分波兰等历史悲剧就不存在过一样。
　　出于对历史真相的尊重，对于这场战争，我们不应该照搬俄国人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也附和地称它为“伟大的卫国战争”，而应该简单地称之为苏德战争。不能我们的新闻报道或者声音，都像苏联人或俄国人发出的。我们是中国人，而不是俄罗斯人或苏联人。中国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几十年如一日地做俄罗斯帝国思想的义务宣传员了。
　　1939年9月17日，苏军在希特勒侵略波兰之后，背后再捅波兰一刀。1939年9月27日，波兰投降。波兰这个国家再一次从地图上消失。9月28日，里宾特洛甫和莫洛托夫在莫斯科发表共同宣言，声称“结束目前存在于德国与英法之间的战争状态符合所有国家的利益”，苏联和德国将集中精力共同致力于实现这一目标，“如果两国政府的努力仍然不能取得成功，则英法应为战争的持续进行负责”。此时的苏联和法西斯国家同穿一条裤子且还不说苏联的政权如何。
　　入侵波兰的德国遭遇了英国和法国的宣战，而和希特勒一起瓜分波兰的苏联却安享其成。佛朗哥的西班牙也是法西斯统治，但盟国非但没有将矛头指向马德里，而且还向她抛媚眼呢。所以，以反法西斯来概括二战的实质，会掩盖历史的真相，更使我们看不清国家间角逐的诡秘。
　　更何况，当希特勒在欧洲飞扬跋扈时，莫斯科的军刀也没有入鞘。1939年11月30日，苏军侵犯芬兰。根据1940年3月20日批准的和约，苏联获得了卡累利阿地峡等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地区。1940年6月，苏联向罗马尼亚发出最后通牒，迫使其割让比萨拉比亚和布科维纳地区北部；还占了罗马尼亚境内摩尔多瓦地区的格尔察城及周围大约150平方英里的土地。1940年8月3日、5日、6日，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被苏联吞并。我一点也不怀疑，即使希特勒在1941年6月22日没有将巴巴罗萨计划付诸行动，迟早苏联也将挥师西进。
　　等希特勒的枪口指向自己的时候，俄罗斯把自己装扮成了反法西斯的中流砥柱。不过，俄国不管举着什么旗帜，俄罗斯就是俄罗斯。在每次赢得战争的胜利后，它总要扩张领土。苏联在二战中也不例外。斯大林是俄罗斯历史上拓展疆域最广的政治家之一。在1939年至1945年，苏联吞并了波兰19。6万平方公里，波罗的海三国17。4万平方公里，捷克斯洛伐克1。29万平方公里，罗马尼亚5。1638万平方公里，德国1。6331万平方公里，日本北方四岛5。18万平方公里，中国唐努乌梁海17。13万平方公里，共计67。3569万平方公里。此外，苏联还占领吞并库页岛南半部和千岛群岛、恢复在中东铁路和南满铁路的权益，与中国共管大连港和旅顺口海军基地。
　　可就是这样一个巧取豪夺的国家，却自称反法西斯的解放者。比如，那位曾经率哥萨克骑兵第6军和希特勒一起宰割波兰的叶廖缅科，把希特勒1939年9月1日的军事行动称为“侵略波兰”，而他却把自己的行为说成是“我作为哥萨克骑兵第6军军长，有幸参加了西白俄罗斯的解放进军”。
　　胜利者未必比都比战败者干净、纯洁。事实上，欧洲和亚洲是以惊恐的眼神面对自称“解放者”的俄罗斯大军。比如对波罗的海三国来说，俄罗斯赶走了希特勒的势力，它们的处境不过是，从一个压迫者手里转到另一个压迫者手里，从一个掠夺者手里转到另一个掠夺者手里。耐人寻味的是，在柏林即将陷落时，就连希特勒提出的口号都是：“宁肯把柏林交给美国人和英国人，也不让俄国人进入柏林。”邓尼兹在回忆录里甚至以抱怨的口气写道：“对美国军队来说，尽快向东推进，抢在俄国人之前夺取柏林，这在政治上应该是正确的。但艾森豪威尔没有这样做。他任凭俄国人占领柏林和尽可能多的德国东部地区。”除了意识形态的考虑之外，无论是邓尼茨还是希特勒，都是基于对俄国本性的理智认识。果不其然，再一次，苏联又像亚历山大一世一样：在被侵略之前蹂躏他国；在“解放”过程中宰割奴役他国。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问题上该道歉的，苏联无疑也应是一个。但苏联没有，因为它是一个强大的胜利者。强权并非就是公理，可在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强权作为后盾，公理就失去了支撑。手里没了寒光四射的宝剑，正义女神所能得到的尊敬，不会比一个村姑多一丁点儿，而手里握着利刃的人却可以任意打扮、抬高自己。
　　2007年4月27日，爱沙尼亚政府搬迁苏联红军解放塔林纪念碑。这让俄罗斯人愤怒不已。俄外交部强烈反对，俄上院议长甚至威胁要断绝与爱沙尼亚的关系。接着，爱沙尼亚驻俄大使馆遭到俄国人的围攻。俄罗斯的表现值得我们深切关注。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当东欧国家在“去红军化”时，我们不应该为意识形态所羁绊，而应从中国的国家利益和尊重真相的角度出发，去理解那些国家为什么对“解放者”那么不买账，而不想当然地简单归结为所谓的“西方某些大国的背后煽动和操纵”，随意地将这些国家提出俄罗
　　其实，尊重这些国家的看法，是中国的国际利益所在。倘若哪个国家自己掏钱，满脸堆笑地承诺要保护好苏联红军的纪念碑，敬奉那些在自己的国土上烧杀抢掳的人，那才是国耻呢。当我们听到久加诺夫说，“我们每个人都很清楚：我们没有完成斯大林的遗训保住苏联这个伟大的国家”，作为一个中国人，他首先想到的，绝不应该是久加诺夫是共产党人我也是共产党人，而应该是，久加诺夫是一个俄国人，而我是中国人。
　　在俄罗斯，很多人愿意红旗落地，但不愿意苏联瓦解。2000年2月，普京在竞选总统期间说过：“谁不为苏联解体而惋惜，谁就没有良心；谁想恢复过去的苏联，谁就没有头脑。”2004年2月，普京发表讲话说：“苏联解体是全民族的重大悲剧”，其间“大多数公民一无所获”；当时存在的问题“本可以在一个国家框架内在新的基础上加以解决”。所谓的“苏联情结”，其实质却是一种帝国情结和帝国意识，而不是对社会主义根本制度的认同。
　　大国主义在俄罗斯挥之不去。无论是什么颜色政权下的统治者，只要他们提高了俄罗斯在世界舞台上的地位，他们就会被俄罗斯当作历史伟人尊奉。苏联这样对待彼得大帝，普京这样看待斯大林。2002年1月，在即将出访波兰之际，普京在接受波兰记者采访时说：“斯大林是一个独裁者，这毋庸置疑。但问题在于，正是在他的领导下苏联才取得了伟大卫国战争的胜利，这一胜利在很大程度上与他的名字相关联。忽视这一现实是愚蠢的。”苏联解体了，曾经的辽阔疆域缩了水，但俄罗斯人的帝国情结、帝国意识、帝国记忆不会因随之而被消解。随着俄国的经济社会的发展，大国主义又会主宰俄国斯人的心灵，俄罗斯将梦想再一次成为世界强权舞台上的主角。
　　历史的经验是，一个与俄罗斯毗邻的国家而不警惕俄罗斯，那它离吃亏上当就不远了。彼得大帝以后的俄罗斯，一直是个令欧亚感到不安的庞然大物，它时不时地张开血盆大口。林则徐就对左宗棠说过：“终为中国患者，其俄罗斯乎！吾老矣，君等当见之。”在谈到俄罗斯的霸权政策时，马克思也称：“它的方法、它的策略、它的手段可能改变，但这一政策的主旨世界霸权上不会改变的。”在我看来，无论是伊凡雷帝、叶卡特琳娜二世，还是列宁、斯大林，或者叶利钦、普京，俄罗斯还是俄罗斯。毛色再怎么不同，北极熊照样是北极熊。是沙皇、列宁、斯大林，对中国的版图，产生了连日本都无法比拟的影响。苏联的解体，使得中国二百年里面临的北方危胁，暂时得到了缓解，但俄罗斯的重新回到争夺世界霸权的舞台，将使这个压力又回到我们的头上。中国切不可再为意识形态蒙蔽了自己的眼睛。毕竟，十多亿人的生存与安全，比任何意识形态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