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泉：文化名城应对迪斯尼式建筑说不

　　不久前曾有人动议和致力于引进外地资金，要在丽江玉龙雪山下的白沙建一个“国际艺术村”，基本的设计思路中的重要内容是要建盖各种仿西方式的建筑物，如意大利风格、荷兰风格、法国风格等，目的据说是要以此吸引世界各国的艺术家们住到这里来进行创作和文化交流。我不反对在丽江建设“国际艺术村”，能将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吸引到丽江来是非常美好的一件事。但是如何才能吸引全球的艺术家来丽江，有些人以为在丽江这样的地方只有建盖一些具有全世界各地风格的建筑物才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这是一个认识上的大误区。
　　我认为，在目前热火朝天的招商引资项目中，我们应该审慎地思考每一个项目的具体内容，在涉及到自然和人文景观建设的项目上，应该记取丽江四十米大道（香格里拉大道）两旁那些仿洋式建筑所带来的失败的教训。
　　据我多年在一些世界文化名城的所见所闻，给我最深的一个印象是各个国家的历史文化名城都在极力保持自己的文化个性和特点，当地政府和民众以拥有这种地方特色而自豪，他们也因此而大大受益，因为这种人无我有的特点自然地吸引了五洲四海的人纷至杳来，包括大批的艺术家。如巴黎是全球艺术家向往的艺术之都，但巴黎并没有靠建盖一些模仿世界各国建筑的花哨玩意来吸引他们，吸引全世界艺术家的魅力来自巴黎内在的历史文化底蕴和气质，这些独特的文化个性与艺术氛围包括了那些个性鲜明的法国本土传统建筑。
　　有一些值得从另一方面一提的例子，如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除了以赌城著称于世，还以它将全世界各地的名胜景观仿造在这座城里而著名，其中有埃及金字塔、狮身人面雕塑、巴黎埃菲尔铁塔、凯旋门、维纳斯等众多希腊神话中的人、神雕像等。拉斯维加斯本来就是一个沙漠里建起来的“世界赌城”，没有什么本土的历史文化内涵，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地这样做。城市的设计者们是想通过这种附庸风雅的做法，给这个弥漫着铜钱味、赌客遍布、纸醉金迷的赌城营造一种人类文明的气氛，调适游客和赌徒的心理感受。
　　美国著名的游乐场所迪斯尼乐园中也有不少模仿各国建筑风格而建盖的房子，它们能勾起众多游客的好奇心和新鲜感。因为这是个人工营造的大型游乐园，这样做有它的理由。而如果我们在一个有悠久历史的东方文化名邦不伦不类地建盖起一些如迪斯尼乐园里的那种模仿世界各地的建筑物，那肯定与特定的自然和文化背景是大相径庭的。更何况丽江这样的中国西部边地城市，是以它那独特奇绝的雪山大江和纳西人传承千百年的宗教信仰、风情民俗而引人入胜的，地方特色和个性是它的灵魂，也是它吸引人的生命力之所在。
　　笔者与国外专家学者、艺术家和旅人交往颇多，曾试探过他们对于在丽江这样的地方渐盖意大利、巴黎、荷兰等国建筑风格的“国际艺术村”构想的意见，大多数人的都认为这种想法很滑稽，他们说他们千里迢迢跑到丽江来，不是来看和住进这样的建筑物的，如果要住西方风格的洋房，他们大可不必千里万里来这里，西方有的是最地道的延续了千百年的西式建筑。吸引他们来的是丽江那种决然不同于他们家乡的异文化，异地风情，包括建筑。当代建盖起来的西式建筑会使丽江看去像一个“迪斯尼乐园”，迪斯尼乐园是纯人工的娱乐场所，丽江是世界名城，这样的建筑群对丽江这样的地方是非常不协调的。我也曾和不少外国友人一起观看过丽江香格里拉大道两旁那些五颜六色，看去有点像小孩搭的积木玩具房一样的仿西式建筑，他们都觉得这些建筑很幼稚可笑，既与西方建筑风格相去甚远，又与当地自然和人文环境格格不入。
　　固然，丽江古城是不排外的，在历史上，古城大量吸收了中原汉式建筑、白族建筑乃至藏族建筑的一些特色，但这些都是同纳西土司广泛吸纳儒、道、释文化和自明代以来汉族移民到丽江的创业史、“茶马古道”上纳西人和藏人、白族人的商贸和宗教文化交往等分不开，是纳西社会发展和历史进程的自然产物，不是人为作秀地为招徕外地游客而建盖，因此它们是古城历史发展的一部分。过去，丽江古城中也有几座西式建筑，比如教堂，但这是与西方一些传教士将他们的生命和信仰融进这个边地古城的一段生命史和文化交流、碰撞的历史密切相关的，它们是古城一段真实历史的见证。它与为了发展旅游而人为地建盖一个洋房洋庄园充斥的“艺术村”是本质上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我想，外地人来云南投资是好事，应该得到鼓励和支持，但对于在丽江这样作为中国一块世界文化品牌和国宝级的城市里要开展的项目，应该审慎考虑，三思而后行。这样不仅对丽江这样的世界文化遗产有利，也对投资者有利，任何投资者都不会将大量的钱白白地投入一个最终可能招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世界各种组织和众多来丽江旅行的人们非议的项目中。世界自然遗产张家界在建设项目上有很多教训，足以为我省管理世界自然文化遗产引为教训。费2亿多元在遗产地建盖各种违反世界遗产地保护规则的建筑物，结果招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批评和警告，最终这些违规建筑物全部拆除；后来又花亿元之巨营造巨型户外电梯，原来的初衷是要争一个“世界第一”的彩牌，而最终却引来国内外的一片责难声和负面效益，严重影响了张家界作为世界自然遗产的声誉。
　　但愿能决定中国的世界文化遗产地和历史文化名城命运的决策者和规划师们，能充分认识到这些国家瑰宝的价值之所在，让它们始终以其独特的文化个性和魅力永远地吸引着世界的眼睛。
　　载《云南日报》2003年9月21日，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