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玉：一道难解的政治难题

　　反腐书记的活生生亲历之所以深得民心，恰恰说明跛足的改革（只“经改”，不“政改”）导致了愈演愈烈的腐败，严重地冲突了“主旋律”的“导向”的“宣传效应”
　　近来在中国的政治层面，突然“跑出来”一道政治难题，向中央高层的抉择提出了严峻的挑战。中央高层如何“解答”这一道政治难题，不仅为官员、官场所瞩目；也为民意、民心所关注。
　　据中国官方的人民网报导，福建省连江县委书记黄金高为了追查一笔涉及六千多万元的腐败大案，被福建一些腐败官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黄金高一面受到来自上面的压力，一面又受到来自黑社会的死亡威胁。六年来他被迫穿著防弹衣生活，其家庭成员也受到严重恐吓。
　　对此，黄金高感到心力交瘁，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写信给中国共产党中央的机关报《人民日报》，请求声援。由于这是一位来自地方的县委书记的来函，《人民日报》没有在报纸上公开刊登这篇来信，却在该报的网站上即人民网上全文发表。
　　投书发表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公共舆论迅即对黄金高的反腐投书作出了强烈的正面反应。该信于8月11日见诸人民网后，立即被各大网站转载，并引发出网络民意的巨大反响。人民网、新华网、央视网等官方网站迅速辟出专栏，让网民“畅所欲言”；《新京报》、《北京青年报》、《东方早报》、《郑州晚报》、《南方都市报》、《黑龙江晨报》等传统纸质媒体，也在该投书见诸于网络的第二天、第三天纷纷跟进，或全文转发、或发表评论文章、或追访黄金高本人、或采访福建省有关部门形成一股巨大的“公共舆论潮”在神州大地上翻腾。
　　特别是最能反映真实民意的网络舆论对黄金高给予了罕见的支挺。有媒体统计，在投书上网后的短短几个小时内，至少有10万多网民发言声援黄金高，对反腐书记居然要“穿防弹衣上下班”的遭遇表示出极大愤慨。《南方都市报》派往福州市采访的记者报道说：福州市市民普遍支持黄金高的信，但也为他的前途和安全担心。一位离休老干部说：我以一个有着半个多世纪党龄的老党员的党性保证，黄金高绝对是一位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县委书记，只是生不逢时，让他担当了本不必担当的，才使他成了“反腐书记”、“反腐英雄”。如果中国共产党连这样正直的县委书记都保不了，就太让全国6000多万共产党员寒心了。但愿老天爷能保佑黄金高书记性命无虞。”
　　就在黄金高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了中国的风云人物之际，中共福州市委、市政府发表万言书对黄金高进行了全面反击。在把黄金高给《人民日报》写信除定性为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造成了极为不良的影响”外，还批评黄金高不讲政治、不顾大局、个人主义恶性膨胀、严重违反组织纪律。更为严重的是，由于黄金高事件不单在中国国内造成影响，也引起国际舆论的关注。在《华盛顿邮报》等国际媒体报导了这个案件之后，福州市当局更恼羞成怒，给黄金高罗列了一大堆罪名。如“不讲政治、不顾大局，严重违反组织纪律”，“不懂法律、目无法纪，擅自弄权”，“个人主义恶性膨胀，用党组织之功为自己涂金”，“用扮演反黑英雄来掩盖自己失职”，“6年随身防弹衣，纯系子虚乌有，是编造威胁，欺骗舆论、自我炒作”等等甚至把“黄金高事件”上纲上线为“严重的政治事件”、“属于政治斗争”和“敌对行为”，说什么黄金高的行为将被西方和台湾的敌对势力、民运分子和法轮功分子等利用；还要求全市官员在“面对这场严重的政治斗争”时，“与省委、市委保持高度一致，旗帜鲜明、态度坚决，牢记使命、守土有责，不让西方敌对势力、台湾敌对势力、海外民运分子、法轮功分子妄图搞乱福州进而搞乱福建、搞乱海峡西岸经济区的图谋得逞。”又是几乎在一夜之间，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名字则由民间的“反腐英雄”似乎一下子便跌到了“人民公敌”的深渊。
　　如今，黄金高投书的人民网再也看不到有关黄金高的新闻、报道和评论，强国论坛网友的议论也已经被封锁，所有官方媒体和三大门户网站也很难再看到“黄金高”三个字了。对于广大网友和全国读者来说，“黄金高”、“防弹衣”好像一夜之间就没了，不啻就是一场梦。看起来黄金高这下子可“栽了”。
　　那么，黄金高为何先由官方媒体打造成“反腐志士”后又由官方媒体集体失语而又打成了“反腐烈士”呢？笔者以为，当中国官方媒体正在大张旗鼓地宣传“中国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总设计师”的“不朽功勋”和“崇高风范”时，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名字则变成了官场上的“反腐英雄”而赢得了民意和民心的巨大的声誉。这种官方刻意营造和民间自发尊敬之间的巨大反差，不啻于民间舆论对官方“主旋律”导向的公开挑战：反腐书记的活生生亲历之所以深得民心，恰恰说明跛足的改革（只“经改”，不“政改”）导致了愈演愈烈的腐败，严重地冲突了“主旋律”的“导向”的“宣传效应”。不知是中央高层集体，还是部分成员，已经虑及到了这一点，便来个封杀，从而造成福州当局旗开得胜的局面。
　　其实，即便福州当局的“正面回应”的“大批判”有理有据，也不应该再像“文革”时期在共诛之、共讨之的时候，剥夺黄金高的发言权。而是应该让他在被批判的时候拥有反驳和申诉的权利。连在法庭上罪犯都有权作最后的陈述，何况还没有通过法律手续给以定性判刑的黄金高呢？笔者以为，不仅不应该剥夺给黄金高的发言权（何况黄金高还曾说过：“还有很多情况未提出来，适当的时候还会曝光”），而且也不应该剥夺别人特别是福州地区老百姓为黄金高辩护的权利。我们不妨想想，如果当年在对“胡风分子”、“右派分子”、彭德怀、刘少奇、张志新、林昭、遇罗克等被判者进行口诛笔伐的时候，如果能够容许他们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能够容许他人为他们进行辩护发表意见，何致于造成那么多震惊中国甚至震惊世界的残绝人寰的大惨案！“黄金高事件”所呈现的风云突变的态势，太让人失望了。“文革”虽然已经过去近四十年了，但我们的政治生态并没有“旧貌换新颜”。
　　“黄金高事件”清楚地表现，当作为一把手的县委书记也对其辖区的腐败利益联盟无能为力之时，中国的腐败之愈演愈烈和积重难返则变得到更加触目惊心。腐败分子之无法无天和猖狂厚黑，依赖于已经形成大大小小的腐败利益集团，已经由官商勾结发展为官商黑一体的“腐败托拉斯”。他们对反腐败的竭智尽虑也已经由分散的个人发展成为高度组织化的网络，不仅官场内部存在腐败网络的“官官相护”，而且在官场之外已形成网络的“红黑利益”的“同舟共济”。不要说民间的反腐英雄屡遭报复迫害，就是象黄金高这样身居县委书书记官职的“反腐志士”也难免“出师未捷身先死”。
　　现在“黄金高事件”早已送达中央高层的判处的桌面上了。倘若真的判处黄金高政治生命的“死刑”，那么，必定会得罪民意，失去民心。因为福州“两任政法委书记‘前腐后继’”和“福州首富陈凯案暴曝官场黑洞”足以证明黄金高所言不虚。而在短短时间内就获得十万网民的强烈支持，足以说明黄金高正义在手。否则，倘若让福州当局败阵，恐怕也有难处。因为现在从舆论方面看来，福州当局似乎已经先胜了一个回合。而这“胜利”如若没有中央高层要员的支持，恐怕是不可能的。
　　再说，黄金高这个官场“异类”竟然不知好歹，敢斗胆枪挑官场的“潜规则”。如让他取胜，开了先例，那么官场的“潜规则”不就一下子“鸡飞蛋打”了吗？今后还怎么卖公权、卖公产、卖公信呢？所以，官场的“潜规则”死活是不能让这个劲的，非得拼一个你死我活不可。所以，对“黄金高事件”来说，中央高层无论怎么判，都有苦衷。
　　然而，中央高层最终作出的这道政治难题的“答案”果真是：以“黄金高悲剧”结局，那不仅是黄金高个人的悲剧，也是中国老百姓的悲剧。笔者但愿“黄金高事件”最终结局不会如此。
　　2004年8月18日一稿
　　2004年8月28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