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礼伟：请维护西藏这片高原圣域

　　《福布斯》杂志网站2007年5月30日在《全球处境最危险的旅游景点》一文中说：“当你预订去加拉帕戈斯群岛或乞力马扎罗雪山的旅程时，请先确定它们是否还存在。”该文指出：随着旅游者的大量涌入和交通线路、旅馆的大量修建，以及全球变暖、环境污染和森林砍伐等原因，全球数以千计的旅游景点面临消失的危险。该文还列举了其他一些全球知名的濒危景点，如尼泊尔加德满都山谷、秘鲁昌昌考古区、中国西藏、美国大沼泽国家公园、澳大利亚大堡礁等等，其中一些景点也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濒危世界遗产名录”。
　　该文说：以西藏为例，该地区近年来兴建了大量的旅馆以接待日益增长的观光客，并且有大量内地人进入该地区经商。据西藏旅游局统计，2006年头10个月该地区接纳了225万名观光客，比上年同期增长了31。8。随着豪华的旅游列车的进入，没有迹象表明这种增长会得到遏制。
　　我查了一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最新的“濒危世界遗产名录”，没有看到西藏的名字。不过由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是政府间国际组织，某国的某个世界自然或文化遗产会不会被列入“濒危名录”，是可以由政府出面讨价还价的。例如中国位于青藏高原东南边缘的“三江并流”地区属于世界自然遗产，一些官商利益联合体在该地区筑坝建水电站的企图被民间环保组织披露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准备对是否要将其列入“濒危名录”进行评估，但由于中国官方代表的解释和干预，“三江并流”于是就“脱离”了濒临被破坏和消亡的危险境地。
　　曾在海明威小说中出现过的“乞力马扎罗山的雪顶”，以其日渐稀少而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世界濒危遗产的一个触目惊心的象征（从19122000年其山顶积雪消失了82）。福布斯杂志网站前述文章说：乞力马扎罗的雪顶将在20152020年之间完全消失。乞力马扎罗的雪顶濒临消失主要是由于全球变暖，而关于全球变暖，学术界并没有把它完全归咎于人类活动（全球变暖与地球“生理周期”或太阳黑子变化也可能有关）。但西藏“濒危”，却与人类活动有着明确的、强烈的关联。
　　藏区自然人文原生态被破坏
　　丽江早已沦陷为小资们和公务考察团继续“腐败”的地方，而这种尘世的浮华生活也正在沿着空中航线、公路和铁路向巍然在上的青藏高原发起侵袭。
　　当所谓“驴友”的四轮驱动的豪华吉普车碾过“三江源”，当观光客在拉萨的夜总会继续着他们在内地时的生活方式，当观光客没法改掉的大吃大喝毛病使得高原不得不为他们生产更多的牦牛肉和青稞酒，当藏地石质或木质工艺品越来越成为观光客的时髦购买对象，当大量外来人口涌向青藏高原滥挖滥采和从事各种“商业开发”，青藏高原原生态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都变得日益脆弱了。
　　过于奢靡的世俗生活方式不仅与西藏的人文内涵相抵触，也给高原自然环境带来了紧张：过度的种植，过度的草场牲畜承载量，以及因建筑、工业而大量消耗木材。在高寒气候中，复原一片被破坏的植被非常困难。大地是坚固的，地表则是脆弱的，有研究者经调查发现，过度的“旅游者践踏”将破坏土壤的枯枝落叶层和腐殖层，使地表裸露受伤。这种情况在内地是如何处理的呢？要么任其继续裸露，尘沙飞扬，要么干脆覆盖上水泥遮丑。但无论是沙化还是水泥化，都意味着有生机的土地的死亡。事实上，由于植被被破坏，整个青藏高原的沙化土壤（即“死亡的土壤”）面积一直在增长，如果这种趋势得不到遏制，那么中国中部和南部也可能将遭遇沙尘天气。
　　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不仅会对青藏高原自然生态造成破坏，更有可能对西藏的独特文化生态造成破坏，而后者一旦被破坏，将很难逆转回来。
　　青藏高原在用一种怎样的眼光看着这些从“山下”蜂拥而来的观光客或谋利者？
　　大量具有不同文化背景、信仰背景的人的涌入，使藏地原生态的文化信仰体系受到了侵蚀。当黄金周风暴袭来，已经非常世俗化的拉萨街头，变得更加浮荡喧嚣。而在只能忍着山蚂蟥叮咬、徒步艰难前往的墨脱县和遥远的阿里，居然也都有了由“山下人”开设的格调暧昧的发廊。
　　西藏不仅有温润如镜的圣湖，有磕长头的朝圣者，也有雅鲁藏布江边铁粉飞扬的铁矿加工厂，还有一些藏族小孩嘴里会随随便便地说出“我靠”。世俗社会中的心灵空虚感、无聊感和物质主义会不会濡染到藏民中间？在世界上许多地方，原住民信仰的衰退和被“置换”并不是新鲜事。还有许多在内地常见的“灰色经济”如非法采矿、盗猎、盗伐木材、赌博业、欺行霸市等等，也在藏区不少地方出现。
　　越来越浮荡喧嚣的拉萨，越来越商业化、世俗化和物质化的藏区，这就是“濒危”，这就是“沦陷”。
　　心存敬畏，珍爱西藏
　　西藏这个概念，既是自然生态意义上的，也是人文生态意义上的。“来到了西藏”，并不等于“找到了西藏”。西藏对于我们这些“山下人”来说，它的价值，在于它的难以进入、遗世独立。我们其实不必急于或匆忙地去西藏，去西藏应当是在精神上有需求、心灵上有准备的一个非常Right的时候去，不一定是有空、有钱的时候立刻就出发。我不反对也无权干预大家去西藏，但既然你爱西藏，就应好好选择、好好珍惜到西藏去求得心灵提升的时机，不要懵懵懂懂、匆匆忙忙、赶集式地去西藏。
　　我以前不愿意去西藏，是因为怕见了西藏，原来的美好想象都会跌得粉碎，不如在心里建构和保留一个清澈的、充满神性的西藏印象。据说不少爱死了法国的日本人捧着种种法国文学经典来到巴黎，就得了一种病，姑且叫做“见了巴黎综合征”，病到有神思恍惚、嚎啕大哭的。病因就是巴黎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巴黎居然也卖麦当劳，还卖日本电器，街头居然也有垃圾桶。但我并不把这种现象当笑话来看，王小波曾说除了此生我们还应“拥有诗意的世界”，有这种想法的人固然可能会在此生中失望，会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但他们也会因他们的坚持而得到大欢喜。
　　藏人拥有一个诗意而神性的世界，这当然也是值得羡慕的。
　　在当世濒危的不仅有西藏，其实还有我们的心灵。西藏作为人类宝贵遗产的价值和魔力，是由西藏本身和对西藏拥有一份虔敬和珍爱之心的所有人共同建构的。然而，那个在自然意义上和人文意义上原生态的西藏正在我们的视野中、在我们的踏足中渐渐退隐。像不丹那样控制游客数量看来是不可能的，能做的就是约束我们对西藏的态度、在西藏的行为，静静欣赏，和谐融入，简单消费，少制造垃圾，尊重藏人的精神生活方式，为高原的环境保护多做贡献，同时发动民间力量，对在政治上、商业上有权力者进行监督，防止他们以开发的名义损害这片高原圣域。
　　在我的眼中，青藏高原是一块能堵满整个视野的地球上最大的一块大石头，它在灵魂上、精神上的珍宝深藏在石头内部，有恒心者、有敬畏心者、有机缘者才能得之。真正美好的西藏之旅，应当是心灵的洗涤和皈依，而不是占领式的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