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凯生：关于深化金融改革中的两个问题

　　由北京大学中国保险与社会保障研究中心（CCISSR）主办的“2014年第十一届北大赛瑟（CCISSR）论坛”于4月18日在北京大学隆重举行。本届论坛的主题是：“全面深化改革：战略思考与路径选择”。会上中国工商银行原行长杨凯生以“关于深化金融改革中的两个问题”为题，发表主题演讲。以下是杨凯生的发言实录：
　　讲到“全面深化改革：战略思考与路径选择”，我想今天利用这个机会，讲一讲下一步关于改革中大家比较关注的问题，就是金融体制改革当中的一些问题。
　　三中全会决定专门有一段写的关于继续推进金融改革的问题，里面有一句话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和重视，就是允许具备条件的民间资本依法发起设立中小型银行等金融机构，这句话大家感到比较新，打破垄断了，可以激活中国金融体系，大家很有兴趣。
　　说了这个以后，不少民营企业家也都很有热情涉足金融行业，我想现在需要做的恐怕是要先把决定的相关精神理解全、理解透，要把相关的配套措施、政策设计好。所以中国银监会采取了比较审慎的做法，十个企业发起五家银行的这么一个试点，按照成熟一家，批准一家来做，有人批评太保守了，应该弄一百家，二百家，我认为这个银监会这个决策是对的。
　　我想谈两点自己的认识，一个就是为什么三中全会决定要突出提出这个问题？在我们国家实际上原来也是允许民营资本参与银行，在法律包括行政规章中都从来没有禁止，工农中建交这五大银行，都是上市的公众公司了，这五大国有控股的银行，国家控股超过70，国家控股的五大银行中，民营资本占比现在是5。29。
　　在全国12家股份制商业银行中民营资本的占比是41。在144家城市商业银行当中民营资本的占比是54，这一比重许多朋友听了以后，觉得确实超出自己原先的想象。像330多家农商行，140家农村合作银行等等，这些机构当中民营资本占比更是达到了90。
　　因此，如果简单的说原来我们国家银行就是国有的，完全是垄断的，这个说法我认为并不完全合适。
　　现在我们国家小微企业贷款总额不到14万亿，是个什么概念呢？是全国总贷款额的大概28，也就是我国现在银行业的贷款中28是投到小微企业。但是工农中建交给小微企业贷款的总额占比是32，工农中建交小微企业贷款占全国小微企业贷款的32，股份制商业银行占小微企业贷款是占14，城市商业银行给小微企业贷款占整个小微企业贷款15，农商行、村镇银行、农村合作银行、农信社他们给小微企业贷款占小微企业贷款总额的24。
　　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各层次的金融机构都对小微企业注入了不少贷款。刚才说了农村商业银行、农信社对小微企业贷款占到了小微企业贷款的24，办一些小微银行，中小型银行对解决小微企业贷款难有一定的作用，但是是不是彻底解决这些问题，我相信也不能估计过高。
　　既然这样，为什么三中全会的决定当中还要突出提出这个问题呢？允许民间资本依法发起设立商业银行以及其他金融机构。我觉得这是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是民间资本发起设立商业银行这个政策一直不明确，除了民生银行（600016，股吧）以外，民生银行1996年1月11日，他确实是由民间资本发起设立的，当时他发起设立的时候，资本金13。8亿，其中85是民营资本，这是当时一个例外。其他的我刚才说的那些数字，比如工农中建交，12家股份制银行当中，大多数是有国有资本或者其他资本发起设立以后，民营资本陆陆续续通过银行的改制，通过他们参股，通过增持等等方式进去。真正发起设立的这个政策过去没有禁止过，但是不够明确，这次明确了，是一个重要的突破。
　　第二个，坦率的说，由于工农中建交这几家体量太大，整个银行业现在将近四千家银行，独立法人机构4000家，将近四千家银行当中，民间资本占比大概11，由于工农中建交的体量大，民营资本占比也就是10。68，对于一个开放性的行业，银行业应该是开放性行业，这个比例是可以增加的，大家说这个比例多高合适？这个难以有一个定量的数据，但是是明显偏低的。既然搞市场经济，就应该提供公平的市场环境和公平的投资机会。在银行市场准入方面，将来如果我们也搞负面清单办法的话，显然民营资本在这方面进入不应该受到额外的限制。所以这次三中全会的决定，我觉得也是彰显了我们进一步要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的决心。
　　第三个，民营银行进入会增加市场的活力，可以提升大银行或者可以倒逼大银行提升适应市场需求的能力和金融人才的配置效率的问题。比如合理约束机制，我觉得现在是不完善的。
　　通过银行多了以后，他也会形成一个市场，有利于促进大型银行进一步转变，进一步加强自身的改革，完善自己的治理机制。所以我想三中全会决定实际上是从顶层设计制度安排上，解决了这一系列的问题。
　　因此，这是我对三中全会决定提出关于民营资本发起设立银行的基本看法。有一些认识上的误区需要进一步的澄清，关系到民营资本的持有者，民营企业家到底投资不投资银行业，怎么样投资，投资多少，我觉得这些问题都需要进一步厘清。比如我刚才说了根本的目的是这些，现在也有人说，媒体报道，发起设立银行，民营资本允许他发起设立中小银行，是为了给民间资本进一步再打通一条更能赚钱的融资渠道，民营资本融资渠道太少了，中国资本市场不发达，投资工具太少，允许他办银行以后，可以有更好的投资渠道。
　　如果这么简单的认识就会有问题，说银行暴利，银行躺着也能赚钱，甚至说小狗当行长都能赚钱，前面都有人说过。
　　总之认为银行赚钱很容易，银行获取暴利，我觉得这种看法并不合适。据统计，在我们国家规模以上工业的资产回报率大概是7左右，我国银行业平均资产回报率大概不到1。3，这个差别很大，像工商银行最赚钱的银行，赚的最多，为什么？看他绝对额，去年2360亿利润，是很大的一个数额，但是它的资产回报率ROA实际也就是1。44。
　　我还要强调中国银行业的资产利润率很高，像全球的银行业的资产回报率大体就是1。13，像现在据统计，我国规模以上的工业利润额大概是我国银行业利润总额的3倍，工业数量大，利润总额大概是银行的3倍左右，而银行的总资产是这些工业企业总资产的2倍，所以这就造成资产利润率的差距。
　　这个就说明什么呢？在资本回报大体相当的情况下，我们看资产回报率的差异非常大，中国银行业资本回报率现在高的是20，低的是20以下，工业企业的资本回报率比这个稍微低一点。
　　在全世界来看，制造业工业企业、服务业的资本回报率ROE并不比银行业低，这就带来一个问题，银行利润绝对额大，但是它绝对是高度规模依赖性的行业。换句话说，你想办银行赚钱，恐怕这个银行的规模就要做的比较大，工商银行现在总资产19万亿，这个数字是全世界最大的，所以才能有2360亿的利润。
　　民营企业一起办民营银行，把它做大也行，资产规模要大，你的资本必须相应跟上去，因为办银行有个基本的监管指标，叫资本充足率，一级资本充足率，核心资本充足率，只有具备一定的资本金以后，你的规模才能做的相应大。比如10亿资本金，我们经过反复测算，把它的投向搞到最好，风险搞到零，算下来，整个贷款也就只能贷110亿左右。110亿左右按照现在的资产回报率1。2、1。3算的话，实际上它的资本回报率是不高的，因为它规模太小。
　　也有人说，现在工商注册资本金改了，我们把注册资本大一点，注册资本搞一百亿，一千亿行不行？将来万一有问题我们自己认了。
　　但是大家要注意，和办其他企业不一样，办银行业的资本充足率是不允许这样的，他必须在任何时点上，都要保持资本充足率的相应要求。无论从宏观政策设计上还是我们企业家自身投资的决策上，恐怕都要考虑。作为民营企业家来说，可能要考虑我准备从我的主营业务当中腾出多少足够资本金来转向金融业，转向银行业，这点不想明白的话，可能对决策会带来影响。
　　还有很多人说的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特别是小微企业，主要是大中型银行不愿意给小企业贷款，我们多办一些民营资本控股的小型银行、中型银行，能解决中小企业贷款难的问题。这个看法准不准确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融资贵的问题，如果说它解决融资难的问题，会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的话，解决融资贵的问题，能不能解决？现在大家抱怨小微企业贷款成本太高了，我们也做过统计，去年工农中建交，国开行，邮储，比较大型的银行平均贷款利率大概是6。3，12家全国股份制银行贷款利率是6。4，城商行贷款是1。17，这个就可以看出小银行的贷款利率比中型银行要高72个基点，比大银行高82个基点，农信社他们就高了，是7。95，村镇银行是8。47，小贷公司高达16，看到这些数字，我们是不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由于管理成本很多方面的原因，当然也有股权结构的问题，一般说来，利率水平和银行的规模是成反比的。
　　这个也是国际金融市场上一个通常的特点，贷款利率的高低和银行的规模基本成反比，越大的银行越低，越小的银行越高，这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是管理成本造成的。因此民营资本办中小银行，办更多银行是应该的，但是以为办一些小银行，就有助于解决所谓融资贵的问题，有助于把企业的融资成本降下来，我觉得这个说法可能不成立。
　　办了银行以后，是不是可以解决民营企业小微企业自身融资的困难？大家抱怨道银行贷款我现在有了银行，我吸收存款了，我的企业资金需求就可以解决了，就有保障了。如果带着这么一个想法，准备去发起设立银行，准备投入相当的资本办银行，这个想法是不对的。
　　因为无论哪个国家，包括我们中国商业银行法都有规定，对单一客户的贷款集中度，对某一个企业集团，总体授信不能超过你实收资本的百分之多少，这是有规定的。
　　同时规定关联交易，你持有该银行股权一定比例的，比如5，持有者和他的直系亲属都是这个银行的关联人，你和他的贷款和他的任何资金往来，都构成关联交易，要受到特别的关注和监管。
　　也就是说办了银行以后，对解决自身企业的资金需求，恐怕想从这个银行得到额外照顾是不可能的，还要受到更多的监督。很多人说办银行想获得银行控股权，独立董事也是我们选，又有一了规定，什么关系人都不能担任独立董事，甚至不能进入高管层，这都有规定。所以我想对这些问题，都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才能掂量自己进不进，到底怎么进，准备拿多少钱进，实际上现在资本市场渠道是通的，你要想购买上市银行的股票是可以的，只不过我们不愿意到二级市场买股票，我们愿意自己办银行比较过瘾，自己说了算，是不是可以带来高回报，是不是可以解决自身的问题，我做社会公益，我解决其他小微企业融资贵的问题，是不是能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大家认真思量，再来做决定。
　　所谓银行垄断的问题，也算是给宋会长刚才一个说法的回应，工农中建交体量太大，把民营资本的占比都拉下来了，工商银行19万亿，是世界最大的。
　　我们追不追求大？我在当行长的时候，我们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利润第一，我们愿意，市场规模第一，我们是很不愿意的，这是很危险的，风险加大都和这个是相关联的。衡量一个国家衡量一个市场它的大银行是不是太多了，大银行是不是太大了，市场占比是不是太大了，需不需要办更多的小银行来稀释它，这个特定市场上最大的五家银行它的总资产在该国家，该市场的整个银行业的总资产的占比是多少，有这么一个通行的数字，
　　我可以给大家说一说。
　　前一阵我琢磨了一下，我收集一下美国、日本、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加拿大、澳大利亚、西班牙、荷兰等经济体量前十名的比较发达的国家和金砖五国的数字，巴西、俄罗斯、印度、南非包括中国，十个发达国家，五个金砖五国在一起比了一下，这15个经济体前五家银行占他们国家整个银行市场的占比，这个数字分析了以后，很令人惊讶。
　　首先这15个国家如果把中国抛掉，他们普遍都高于55，其中这10个发达国家银行业资产的集中度高于60，像南非和巴西更高，是99和74，印度比较低，印度是40，是唯一比中国低的，是40，中国是44。但是印度比较奇怪，这个40几乎是由他一家银行造成的，这个是上世纪80年代以后逐步形成的，集中度越来越高。
　　比如说从85年以后，澳大利亚这个指标，它从60上升到了96，五大银行市场占比是96，从85年到现在。德国从60上升到了80，加拿大从50上升到84，法国从52上升到76，只有美国银行业他过去是比较低的，94年以前受单一银行的限制，不准跨州设分行，设分支机构，所以它比较低，当时只有31，但是它通过这几年，上升到2012年61，到2013年更是达到了63，日本也是，日本从34上升到59。8。
　　而我们国家从1998年五大银行占比是63，通过15年的时间，到去年下降到44，现在是15个经济体当中除了印度40略低于我们以外，我们最低。15年当中，我们五大银行市场占比下降了将近20个百分点，股份制商业银行从5上升到18，城市商业银行从3上升到10，其他金融机构占比大概27左右。
　　在我们整个思考设计下一步中国金融体制改革方案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资本框架的调整，就是体系的完善，在这个过程中，怎么样决策是更准确，更有效的，更有利于经济的持续发展的，这确实是值得考虑的。
　　想当然的说，可能都会有问题，因为我们现在有很多说法都很习惯，几大国有银行，准确的说是国有控股的上市公司，或者说几大银行垄断，恐怕从数字上来看，都还不是很支持。下一步到底怎么办，确实需要认真的思考，这就是战略思考和改革路径选择问题。中国的五大银行集中度降到全世界最低，是不是最好？是不是最佳的选择？我觉得这个是可以考虑的。我今天就说这些，谢谢大家！
　　来源：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