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工作专栏文章】云海茫茫，心归何处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李白《关山月》
　　记得小时候读到李白的《关山月》时，就很喜欢诗中前两句的意象，光辉开阔而又荒凉苍茫。或许因为这样，爱看云，就像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在他的诗里写的“我爱云，那飘逝的云”。曾看过很多云，天空中的云，海上日出的云，原野上成团的云，雪山上的旗云但是，我想我大概还没有看过如海浪波涛般的云，因为当我做了那样一个梦的时候，并没有联想太多；也正因为如此，当我在现实生活中看见那云海如海浪波涛般在山顶上翻滚的时候，我震惊了
　　缘起，一个梦
　　3月21日早上，我记下了前一晚做的梦：
　　我来到山脚下，半山上到处都是海边巉岩，海浪流过沙滩，留下了很多水蚀痕迹。但没想到海浪居然从面前的山顶上翻滚而来，我赶紧躲避，我躲在两块大石头之间，更没想到的是海浪居然还夹杂着大石块朝我飞过来，还好被两边的大石挡住了。
　　接着来到了一个镇子，像是依山而建的一个小镇，有高楼，每一栋高楼在夜色里陆续都亮起了灯光，夜景很美。我站在一个地下停车场的门口，这个停车场好像是属于军区，在那儿遇到了原来公司的一个领导，他好像是当地人，我向他问路，问他刚才那座山的另一边是什么，因为在梦里一直很困惑为什么海浪会从山顶漫卷过来。他说，山那边是另一个地方，那儿的风景非常美。听到这里，我仿佛看到山那边有满山的桃花林，一阵风吹过，花树如波浪般翻滚。本来就心向往之，听他这样一说，更激起了我翻过山峰去到山的那边的愿望。梦醒了。
　　3月初，我刚参加东方心理研究院在广州举办的讲座以及心理分析两年专业课程的开学典礼，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通过参加典礼这个仪式化的过程，我知道自己终于下定了决心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虽然已时隔10天，开学典礼的象征意义及会议对我心灵的冲击仍然没有消退。在清晨对梦的匆忙记录中，我草草写下了记梦时对梦境的一些直观感受：梦中山峰的另一边是我将来要面临的心理学领域吗？山上的海浪是不是意味着一开始将会面临很多考验？会有很多无意识的涌现？过程中是不是会产生很多的不安全和焦虑？山的这一边是繁华的城市（尘世，物质），而那一边则是美丽的风景（自然、心灵、灵性）？写完这些，我带着对山顶海浪这个意象深深的困惑，如往常一样扎进了日常生活的洪流。
　　梦与现实，一念三千
　　5月30日出差路过大理，决定在大理多停留两天。还记得第一次到大理是在2005年，那次是去西藏，也是路过。在洱海边待了一个下午，享受初夏和煦的微风和原野稻田的清香，慨叹大理的空气比昆明清新何止千万倍。傍晚回到客栈，习惯性地爬上屋顶的天台，映入眼帘的正是苍山，还有苍山山顶上那如海浪波涛般翻滚的云海。于是，我惊呆了。
　　
　　（这一幕，和我两个月前梦中的画面何其相似！）
　　顿时，3月20日的那个梦重新鲜活起来，看那翻腾的云海，不就是梦中山顶上漫卷的海浪吗？白天在大理行走时就一直慨叹这儿真是神的应许之地，白族先民来到这个地方定居，他们定然是得到了神的启示。这儿有山脉连绵起伏，有平坝丰沃富饶，还有波光粼粼的洱海，像一面镜子般倒映着如同神的臂膀一般庇佑这片土地的苍山。我坐在黄昏的屋顶，任晚风徐徐吹来，任思绪纷纭万千，一直到暮色如灰尘般降临，繁星满天。就在仰望星空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我想要留在大理开一家客栈，我想要每天都能看见这苍山和山顶上翻腾的云海。这个愿望如此突然，却又如此强烈。
　　第二天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在古城里游荡，四处找寻可以留在大理开客栈的机会。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也许是冥冥中真有注定，我居然在古城里看到一个小小的院子正贴着转租的告示，院子坐落一个安静的十字路口，旁边有一棵大树，出门抬头就可以看见清晨的云雾像轻纱一般在青翠的苍山顶上肆意飘荡。我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按照告示打出了电话。十分钟后，负责转租的颜先生就到了，带我进去仔细看了看，太满意，太满意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唯一遗憾的就是租金和转让费太高，我决定再考虑考虑。于是，这天余下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法像其他的游客一样安然自在地闲逛了。
　　
　　（我坐在客栈的屋顶上，看着近在眼前的苍山，和自己的内心激烈交战）
　　我的内心开始分裂，一个声音告诉我说：“留下来吧，这里一切都很好，不用闻汽车尾气，不用管即将开始的什么PX项目，在这里，可以过上你一直想要的自由自在的田园牧歌的生活，让那些恼人烦琐的工作一边去吧，你不是已经倦怠了吗？你就甘心这样平凡地活着吗？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应该做点事情，在社会上表达、展现出你自己，让别人认识你，让别人看到你的才华、你的思想，你是耀眼的、与众不同的。看到了吗？这云海，你不是在梦中见过吗？这就是预兆，这是神的应许之地，再说，你想要留下来，正好就有这么一个机会，你找到了一个自己满意的地方，可以惬意地生活并结交更多的人，向他们展现你的才华，这是天意，你应该留下来。”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热切的渴望，想要在社会上做点什么别人看得见的事情的渴望，想要展示和表达自己、实现自己某种价值的渴望，这和我平时一贯的生活态度和方式有着强烈的反差。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那个声音继续说：“对，就是这样，你以前太内敛，不善于表达自己，其实你很优秀，但你还需要平衡，所以要去发展你那些还没有挖掘的潜力，你还要开放一些，而这，就是一个改变你自己，改变你的人生的契机。”另一个声音微弱地提醒我：“要考虑一下现实，怎么经营？这么高的投入，即使每天起早贪黑工作也可能亏损，如果这样，不但没法过上想要的生活，还可能陷入窘迫的经济状况中。”这时，那个声音马上反驳说：“你看，你就是这样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多少来到大理的人都是勇敢地将自己原来的生活弃之敝屣，在这里获得了重生，演绎了传奇！你也可以做到，这也许就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你可以改变自己，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如果错失良机，多年后再回忆起，你一定会追悔莫及。”
　　傍晚，风起云涌，苍山上的云层厚厚地垒砌起来，开始下雨了，但阳光仍透过云层的间隙照耀着古城。雨不大，我仍然留在屋顶，望着这漫天的黑云，继续我的心战。
　　（雨小了，我偶然转过身，看见洱海上空有一道彩虹，我发现的时候可能已消退了很多。）
　　这时，那个声音继续对我说：“你看，彩虹是神与人的约定，天意如此，为何还要畏惧？”另一个声音反驳道：“还记得吗？你梦境中最后要去的是山的那一边，而不是止步于此。”此时，我才记起3月份做的那个梦还有后半部分。是啊，山那边是哪儿呢？山那边指的究竟是什么呢？我苦思冥想，想要理解、把握这个梦，想要在现实中找到与梦境对应的答案，想要知道我到底该怎么选择，想到头疼欲裂。
　　为什么想要留在大理？我自觉还是能找出明显的原因的，或许是因为对自然的向往，或许也有想要对自己性格进行平衡的努力，或许有想要展示自己、活得精彩的野心，或许也有懦弱的理想主义者对现实的逃避。然而，这些都只是偶尔冒出的想法。当天晚上，多年来第一次失眠，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日常生活中被压抑了的这些向往、野心或逃避，如火一般在心里燃烧起来，这些欲望炽热到闭上眼睛想的全是如何开客栈，要怎样经营客栈等具体的实施步骤。我在这炽热的烦恼欲望的煎熬中终于睡着，还做了一个梦，梦见终于在大理开了一间客栈，还有一个叫小强的小伙子来店里买东西。清晨醒来，我不由得自嘲道：弗洛伊德说的不错，梦真的是愿望的达成。
　　自从冒出想要留在大理的念头后，每分每秒都在这炽热的烦恼中煎熬，我觉察到自己状态的反常，也因为出差时间有限，我在当天早上离开了大理。同时，我也意识到，如果真要做什么决定的话，离开或许会看得更清楚，也会更冷静。对于我而言，苍山就像有某种魔力，留在这里终日对着它，只会妄念丛生。
　　梦的初步解析及感悟
　　当天回到昆明，看见昆明最堵的北京路居然因为南博会而在几天之内由满目疮痍变成柏油坦途，不由得感觉大理之行恍如一梦。
　　回到家，我将3月20日云海之梦的记录再看了一遍，再体会了一遍，发现在大理时，那一刻起心动念想要做一些事情，关键因素是那片与梦境意象相似的云海，然而，在大理的那段时间，我其实并没有真正地与梦沟通，而是将重心都放在梦的云海部分，几乎将梦的后半部分忽略。在梦中，山顶的海浪带给我的感觉是害怕和畏惧，而我想要的是越过山峰，去到山的那一边。当然，在“心战”的时候也曾想到过关于梦中“山的那一边”的意象和感受，却也只是想从意识和现实的角度来理解这个意象，想要知道梦中的山那边应该对应现实的什么地方，也只是想要利用这个梦帮助自己做出现实的选择，来达成现实的愿望。由此看来，在整个过程中，我根本没有回到梦的本身，没有真正理解、了悟这个梦，不但与梦的感受完全背离，更是断章取义，使自己的心与梦分离了。
　　一直为大理开客栈这件事纠结到6月5号，这天应该是和负责转租的颜先生联系的最后期限，是该做个了结了。于是，我结合云海之梦卜了一卦，是大蓄卦。卦象曰：“天在山中，大蓄。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我想，既然还要“蓄其德”，那就是此前还有的错误，还需要反省和觉察，还需要自我修炼。也许，在现阶段还不适合去做开客栈这样的事情吧。既然梦中想要去的是山的那边，或许我也应该继续向前追寻，而不是驻足不前。
　　当晚正好有尹立老师“弗洛伊德与《释梦》”的网络课程，当尹老师讲到他读《释梦》一书的时候，激起了他的权力的野心和冲动，我突然觉察到在大理的时候，我那些被激起的热望。尹老师说他在用弗洛伊德的理论对梦进行解析时，“始终感受不到一些东西，感受不到梦本身，感受不到梦本身也就是感受不到梦中的自己，感受不到梦中的自己也就感受不到这个梦对自己的意义，感受不到梦对自己的意义的话也你对这个梦作出怎样的多的解释，怎样多的理解，你都会觉得好像这理解离自己的心很远。”我突然就理解了那些天在大理的热望，虽然妄念源于梦境，却越分析梦境离自己的心越远，最后纠结成内心的烦恼和妄想，使自己魂不守舍，心一直得不到安定。或许一开始我就把梦定位错了，仅仅因为梦与现实离奇的巧合，便赋予了这个梦预测的功能。
　　尹老师在课堂上说：“把梦当作一种占卜和预测，梦就成了一个追求愿望，追求未来的一种手段，会助长人的欲求，助长人的无条件的贪求，这种梦的态度，其实增加了贪欲，增加了贪欲以后，人更加不活在自己现实的状态里，人不活在现实中，不踏实地活着，肯定烦恼越来越多。这样一种对梦的态度，其实对梦者来说是有害的。”是的，人不活在现实中，脱离当下基本的现实而去思考一些不切实际的遥远的事，这就是妄想。我想起白隐禅师曾说过：“不是疾病致人死地，而是妄想摧毁人生。”想起在大理生发的那些炽热的欲念，其实大多是一些脱离实际的妄想，我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或许，那也是我心中的魔鬼对我的一次试炼。而这一切，或许也都只是我心的投射。
　　梦的易占法及感悟
　　6月5号以后，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那个未得到完全解读的云海之梦和5月底大理之行交织起来的独特经历，以及最近课程学习的主题，使我对云海之梦一直抱有最强烈的好奇心。7月1日晚上，在上完罗建平老师的课程后，我便现学现用老师介绍的中国传统梦学方法易占法对梦进行实验。
　　梦的前半部分，水从山顶漫过，依据这个梦象得到“蹇”卦。蹇，艮下坎上。彖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象曰：“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依据这个卦象，再重新回到梦里，梦里面对山上的海浪感觉到害怕，并成功躲避。或许记梦的那个早上对梦最直观的疑惑反而才是最鲜活的感受，山上的海浪或许真的就是面临的考验，它或许是大理之行的心魔的试炼，或许是自我成长路途上无意识中涌现出来的不安全和焦虑，或许也是现实生活中可能面临的困难和挫折。但最终都会能克服并战胜，不是吗？至少，大理之行的心魔试炼，算是胜过了。
　　梦的后半部分，山的那一边，风吹过桃花林，依据这个梦象得到“渐”卦。渐，艮下巽上。象曰：“山上有木，渐。君子以居贤德善俗。”依据这个卦象，再重新回到梦里，梦中对山那边的桃花林心向往之。山那边的绝美风景意味着什么？是我已经涉足的全新的心理学领域吗？山那边究竟是什么？那么美，令人不顾山上湍急的海浪也要翻越，只为抵达？那是陶潜的桃花源吗？那是黑塞的蒙太格诺拉还是荣格的波林根？抑或也是我内心深处的洗心岛？那么，该如何抵达？那条道路，是自性化之路吗？那条路，是否也在我的心里？或许，只需要守护住梦中对山那边绝美风景的意象和感受，守住内心真正的自我，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愿望和使命活着，活在每一个当下，让心安住在每一个状态里，不抗拒，不逃避，那么，路途上的艰难险阻、诱惑试探便都能一一胜过。渐，说的是一点一点的、慢慢的改变，或许真的不能操之过急，而真正的改变或许在内心而不在外面。
　　后记
　　时间，或许是梦境与现实之间最模糊的存在，它同时也最能模糊梦境与现实的边界。两个月过去了，对我而言，大理之行已成为记忆，偶尔想起来，开始渐渐分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云海之梦而看到了苍山的云，还是因为苍山的云而有了云海之梦。这个云海之梦如此独特，它与现实如此纠葛，也许在多年以后，它还会呈现出更丰富的意义和内涵，给我的心灵以新的启示；也许在多年以后，当回忆起我心安住的那个地方，我会微笑着对自己说：“那地方恍若梦境。”
　　在梦中，心是自由的。
　　作者简介：安玉，云南昆明彝族人，从事编辑工作。目前正在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进行心理分析学习，此篇文章是作者在学习期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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