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工作专栏文章】一位33岁女士的梦的分析

　　梦是什么？直到今天世人对自己的梦还是有很多不同的理解。对我来说，梦是真实的，它具有一种生命力，在意识以外连接我们的心灵或灵魂，让我们有机会探寻和接触自身内在丰富的宝藏和资源。荣格在其红皮书里提到他对自己内在的寻找历程时说，“我们里面就是道路、真理和生命去走自己的路，才能活出自己，才能找寻自己缺失的灵魂”。我觉得梦就是通往内在世界的路，见证了每个人内在的成长过程。我从自己和我众多来访者的梦中都可以证实这种个人心灵成长和转化的历程。
　　有一位33岁的已婚女性，与我一同进行分析数月之后向我报告了她的两个梦。
　　梦境一
　　我无意中在去妈妈家的路上看到4岁多的儿子站在街上徘徊着，在他旁边有一个垃圾堆，在我走上前去的时候，他说他要把手上的小兔娃娃仍到垃圾堆里。然后，我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妈妈一个人住的家。这个家的房子很大、很空、很黑，感觉里面没人，什么也看不到，这时小孩不见了，好像和我融合在了一起，我感到很害怕和焦虑，想要把房子里的灯打开，但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打开，然后我就醒了过来。
　　梦境二
　　我梦到自己拿着一把小刀在切自己右手的食指，就像在切着一片火腿肠，感觉不到疼痛。于是去找我的咨询师希望他帮我解这个梦，咨询师说他现在没时间需要外出办些事，我于是要求跟着一起去。在去的路上我提出与咨询师拥抱和接吻，但对接吻的感觉并不是很好，似乎没有想象中恋爱接吻的甜蜜。
　　在现实生活中，这位女士有一个4岁多的儿子，已婚住在广州，父母两人则居住于老家。困扰她的主要问题是她多年处于迷茫和幻想的状态，主观上希望具有创造性和成就，但却长期陷入依赖和失去自我的生活之中，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做什么也做不成，不断消耗而没有产出”，由此产生了一种持续性的焦虑和不安的自体体验。
　　这两个梦是连着说出来的，在听完第一个梦的时候，我感觉到身体有种虚空的感觉，心跳加快并伴随着稍许心慌的感觉，于是我决定把工作的重点放在第一个梦中。首先，我让她对第一个梦进行联想，透过联想分析，我们希望获得更多梦者无意识的信息及与梦有关的细节。梦者似乎对梦中的儿子和他手上的小兔娃娃很感兴趣，梦者补充说梦中所见的儿子身上看上去很脏很乱，她联想到自己经常忽视对儿子的照顾，把儿子托付给母亲，但又担心母亲身体不好无法照顾儿子，梦中的儿子就像是很久没有被照顾的孩子，全身脏兮兮的。小兔娃娃也很脏，很久没洗过了，这是儿子从小喜欢的玩具，很奇怪他为什么要把它扔掉呢？在这里，我问到梦者小时候是否也有像自己的儿子一样有喜欢的小娃娃或一些类似的替代物，梦者的问答是没有。因为妈妈是医生，小时候一直不允许自己接触这些东西，感觉不卫生，枕头和被子也会经常洗，好像也从来不让自己吃手指。相比之下，儿子就在很小的时候喜欢吃手指，直到今天，还常常喜欢把自己的食指放到鼻子里，然后再拿出来放到嘴里吮吸。
　　这一部分的梦境让我不自觉地想到了温尼科特提到过的“过渡客体”的概念。婴儿在刚刚出生时是处于一种幻想全能的状态之中，她无法区分自己与外界的区别，一切都是随着自己幻想的意念而发生的。在这个阶段，妈妈全心地照顾着婴儿，婴儿的焦虑和不安在一位足够好的妈妈的及时恰当的回应下得到抚平。但是，妈妈不总是全心和及时的回应的。随着婴儿逐渐的成长，婴儿逐渐接受一种现实，那就是妈妈和自己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婴儿除了需要妈妈的照顾以外还需要学会自己安慰自己的焦虑和不安的情绪。这时，婴儿开始使用拳头、手指、大拇指等刺激自己口腔的性源带来帮助自己进入宁静的完整状态，慢慢的手指又会被诸如毛巾、棉被、毛绒玩具等物品所代替。婴儿从开始的主观全能和幻想的状态到逐渐有能力去认识和接纳现实之间有一个中间状态，温尼科特把这种中间状态称作“过渡客体”和“过渡空间”，这种体验是介于手指和小兔娃娃之间，也介于婴儿最初的创造性活动和已经内化的投射之间，同时也介于婴儿体认外在现实和自己身体感受之间。
　　通过梦者的叙述，我们知道她在幼年阶段是没有很好的过渡客体以供安慰的。当过渡的阶段无法正常健康的发展，能量就会固着并退回到内心中去，形成一种持续性的情感依赖。很多孩子在没有过渡客体的情况下会选择一种主观幻想的方式来替代，这与梦者长期的困扰是一致的。关于这一点，梦者突然意识到，小时候每当体验到一种孤独的焦虑和空虚时，她都会让自己静静地呆在一旁，胡思乱想以消磨时光。这让梦者联想到梦中的后半段处于那个空旷的房子里，就像小时候爸爸外出做生意，妈妈值班经常不在家，那时自己在空空的房子里感觉很害怕，走出去想到其他亲戚家时又不知道怎么走，常常一个人在黑暗的街上徘徊着。这种胡思乱想的习惯就被保留了下来，后来又变成了沉迷于在网上购买衣服。这些幻想和购物并不会给梦者带来乐趣，它们仅仅是为了帮助梦者填补内心的一个空缺，这个空缺就是她在做任何事时都“什么也做不成”的结果。
　　在这个梦中，我们可以看到有两种全然不同的部分，一个是梦者自己（Dreamego），一个是小男孩（姑且把他叫做梦者的心灵自我），还有一个情境是在街上，一个情景在房子里。这都似乎一再显示着梦者的心理现实和外在现实的连接和过渡。梦者似乎在同时过着两种生活，现实的生活和解离状态下的解离生活，“小兔娃娃”就成为了其中的连接。在梦里，小兔娃娃被扔在了垃圾堆里，这意味着什么呢？垃圾堆是丢弃废弃物的地方，垃圾堆也象征着腐烂或死亡，但同时也具有转化成肥料和再生的功能。当来访者尝试重新捕捉过去造成发展中断的早期经验时，分析中的退行就会发生。有时退行会到达一种象征性的腐化和死亡的状态，旧有的模式需要得到舍弃，新的东西才会生长出来。我在这里思考的是，梦者是否准备放弃她的过渡客体（那种持续处于幻想和不真实的生活状态）了？还是她的过渡客体在分析的这个阶段出现了问题？在这里，我们尝试着做了一些意象体现的工作。
　　我首先让梦者感受一下梦开始时的环境，这是一个傍晚的时间，街上没有人，梦者感到很平静和轻松。当她看到儿子走上去用自己的左手牵着他的右手时，梦者感受到一种悲伤的感觉在胸腹中蔓延着，鼻子也感受到了酸酸的感觉，眼泪随之就流了下来。随后，我们通过两人彼此手的连接让梦者进入孩子的视角对孩子进行感受。梦者随即感受到一种遍布全身的弥散性的不舒服，就像所有的皮肤要与身体分离一样，一种熟悉的广泛性的焦虑让梦者无法安静下来。于是，我试着让梦者去感受手中的小兔娃娃，梦者随后安静了下来，但很快就“跑神了”，据梦者描述，她在感受“小兔娃娃”的时候马上就从梦中的场景进入一种“白日梦”的状态，想到了中午和别人吃饭的情景和未来可能发生的事。然后，我们再次尝试回到小兔娃娃的身上，渐渐地梦者感受到了一种阴冷的感觉。我们重复地去体验这几种不同的感觉，同时我们也知道，这些感受的转化对梦者十分的重要。
　　至此，我似乎对梦者梦的表达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梦者在幼儿时期从主观全能的状态发展至认识客体及接受外界现实的过程中遇到了障碍，这也许是因为母亲与她过于快速的分离，使其心理内在结构的发展形成了固着。如果在此阶段能够有一个过渡客体或过渡空间的帮助，也许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糕，但是对于梦者而言，她所能够做的就是建立起一种幻想和解离的机制来帮助自己抵御那种分离所带来的焦虑和恐惧，这样的结果也导致了她与现实的分离。因为缺乏母亲的认同和现实感的内摄，导致了梦者长期地处于心灵的虚空和非现实的状态，就像梦中梦者和那个小孩的处境和感受一样。我感受到梦中的第二段房子里的体验对梦者似乎是一段创伤的经历，所以我们没有进一步进行工作。然而，从心理分析的理解上，我觉得在梦中这是一个由外向内探索的过程，当中体验到的害怕和焦虑正是早期发展中断的情绪体验，也是能量之所以会固着在被用于完成过渡客体功能的幻想和停滞的生活状态的原因。房子具有心灵、母性、子宫的象征，我们在许多的神话故事中可以看到更多心灵探索之初的描述，英雄的启程往往是投向一个黑洞洞的森林、鲸鱼之腹或山洞。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看，心灵的探索也意味着回归子宫的过程。那么，我的理解就是，梦者丢弃了她内心固着的“过渡客体”（幻想和解离的机制），开始了心灵探索的旅程，这也是分析进行了一段时间后的一个转变。可是我有些担心的是，这种过渡客体的丢弃会否为梦者的现实生活带来困扰？显然，这个过程不能超之过急。梦中房子里的过程不便在此细细分析，包括那盏打不开的灯对梦者都是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的。我想，我们可以在第二个梦中继续寻找进一步的答案。
　　听到第二个梦，让我略微松了口气，似乎丢弃的过渡客体可以找到了一个过渡空间。梦中梦者在切着自己的食指，并希望咨询师在梦中给她解这个关于食指的梦。我们前面提到，手指与婴儿的过渡客体有关，而食指更是象征着人的食欲。在《左传宣公四年》中有这样的记载：“楚人献鼋于郑灵公，公子宋与子家将见，子公之食指动。”，意指食欲、贪欲，这也是人的一种原始的欲望。梦者在切着自己的食指却感觉不到疼痛；在梦中，感觉和躯体是分离的，这是一种解离的状态，显然这与第一个梦中梦者感到皮肤与身体的分离、从广泛性的焦虑迅速过渡到“白日梦”的状态是一致的。在解离的状态里，人能够让自己处于“全能”的感受中，美妙的事情会不断的发生。这也反映了梦者日常的状态，梦者喜欢胡思乱想、做白日梦，以致时间常常在虚度中消耗，我们可以理解这里一种应对原始焦虑和恐惧的方式。然而，幻想跟真实生活以及认同真实的客体有天壤之别。温尼科特曾说过，“幻想的不易触及，与其说是潜抑，其实更像解离。”就是因为平时在解离的状态中发生太多的事情了，所以现实中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不过，梦者对这种解离的状态似乎已经意识到，并积极寻求咨询师的帮助。显然在我们的心理分析中，移情的建立对梦者的心理治疗是十分重要的，我们的分析似乎开始可以成为一个替代的过渡空间，这样梦者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把幻想逐渐丢弃。这也是心理分析之所以起作用之所在，来访者固有的心理模式需要找到一个可替代的过渡空间。在现实生活中，梦者在这个阶段的生活也有了一些的改善，处于“白日梦”的时间减少了，工作也有了一些成绩，以往停滞的不敢想和不敢做的事现在也开始行动了起来，现实感在慢慢的加强。我们知道，当来访者在分析中需要去探索以往发展停滞之处时，他们需要面临着一个如同经历死亡和再生的退行过程，这时，一个安全和稳定并具有理解性的空间就十分重要，而心理分析中的关系能够成为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在这个梦中，我们的关系还不是最理想的，梦者对我能给予她的时间和情感还是不甚满意，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她自己的动力和坚持，我也为她的这份执着而感动。
　　作者简介：林志坚，香港人，曾从事企业高级管理工作，目前从事心理分析工作。此篇文章是作者在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研习期间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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