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会分手？（故事三）

　　文毛路
　　她说：
　　我当年想读英国某名校，到处找相关资料。百度时看到他在豆瓣上发表的经验贴，于是我就注册豆瓣找到了他。他比我大三届，虽然最终没能去那所大学，但他有面试经验。从去年九月到今年一月，他一直在帮我为面试做准备。开始我对他并没有感觉，反倒有点怕他，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很严厉，感觉他比我厉害多了。后来我去参加了面试，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很厉害。我逐渐意识到他的严厉中，更多的是对我的支持与鼓励，而且随着沟通的深入，我对他的喜欢之情逐渐取代了害怕之心。
　　我们真正开始，是今年一月份的样子，而第一次见面是在两个多月之后的Z城。他那时从英国回国，家都没回就直接来看我了。他最吸引我的也是我至今都舍不得的就是他的悲天悯人情怀。他跟我有类似的幼年经历，非常能理解我。还有一点就是，我深深觉得现代社会的人际纽带很脆弱，鲍曼说没有值得完全信任的人，我们是抱着尝试完全信任对方的念头在一起的。
　　但希望好像总是被现实嘲笑，在一起后，我们的问题不断，有我的错，也有他的错。他不太会与人相处，得罪了很多人，也失去了很多好朋友。他一直无法融入任何团体或者社会，所以一直拿自己学术好来自我安慰。但就连“学术好”这最后一条安慰，也随着被大学退学而消失了。期末考试他没考过，又没补考，很快签证就吊销了。退学对他的性格影响很大，让他备受打击，觉得生活无以为继。今年重新被另一所大学录取，才让他缓过来一些。
　　除了性格上的问题，我觉得我们分手有三大原因：宗教、出轨和家庭。
　　首先说宗教问题。他追随藏传佛教已经好几年了。那时候我会闹点小脾气，他无法应对，就让我学佛，并表示不学佛没法在一起，逼我皈依佛教。其实那些脾气多是源于我的经期综合症，一来例假我就会无缘无故感到心烦。有时候我只是内心有口气不顺而已，但他很当回事，如临大敌。他拒绝接受我的解释，认为是我不珍惜他的付出。而他的付出就是在我烦的时候，告诉我想想别人的苦难，静观自己的心情。
　　他要求我的人生观跟他完全一致，精神过于洁癖了。我因为幼年经历，长大后希望保护动物，探险做摄影师。而他的人生目的是宣扬佛法，普及佛教。他就是不喜欢我的人生理想，总认为这事儿只是闹着玩的，想让我有更高尚的追求。比如他会说：有那点钱做什么不好啊？去探什么险？而我无法接受他的这种论调，所以常会因此吵架。
　　再来说出轨的事情。他的一个异性朋友去找他玩，晚上就说没钱住酒店，就睡他房间了。女生叫他睡上床，脱衣服，他都照做。然后女生还想继续。虽然他最终没有同意，但是他都给我一五一十描述了。我觉得这画面很难释怀。我最不高兴的是他全程没有阻拦，没有强硬地反对。关键他完全不理解我的感受，他认为他没错，处理得很好。
　　后来每次我们谈起这件事，他就开始骂我。说些什么“不就人家长得比你好看吗？你的质量真不如别人！”这样的话。我没办法接受自己男友在大夸人家女生好看以后，说我是人群中最差的那四分之一，所以我更难以释怀了。其实他长得并不好看，又瘦弱，我一米六三，他只比我高十公分。我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前男友，之前我都没遇到过男朋友出轨这种事，我真是很生气。他不喜欢我跟别的男生讲话，他一反对我有异性朋友，我就讲这事。
　　他这人很极端。开始死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不停地骂我，后来就演变成往死里骂自己，讲自己多不是人。他骂我并不是一两次，而是经常性行为，骂得也特难听，各种各样不停损你，什么都满嘴跑，什么猪狗不如这样的话都骂得出来。而且一骂就是两三小时。我挂电话他就打六、七十个电话来。事后又哭着喊着求我原谅他，反复不下五次。
　　最后来说家庭。他急着认定终身，要把我拉进他家，而我只想好好谈场学生时代的恋爱，不想把家庭牵扯进来。一旦家庭问题卷入，门户问题就显露了。他家挺有钱，再加上都是学佛的，圈子里的人跟我们家沿海中产阶级的家庭太不一样了。比如他要我学佛，想我跟他们一起去西藏。但是我觉得他们家给我太大距离感。我认识的人不过有的人有钱点，有的人穷点，但大家都是普通的好人。我真无法理解他们动辄几千万上亿弄个开光仪式的世界。
　　他妈对我的背景不信任。他在Z城时，三天一个电话都没给他妈妈打。我提醒他，他却说，打什么啊？有什么话说的？我就只好算了。结果最后一天，他妈妈打过来了，劈头盖脸一顿质问：“你跑哪去了啊！我们都打算去公安局报案了！”他回J城后，晚上打电话给我打到手机欠费。他妈生气了，禁止他打电话给我，说影响他休息。所以我自然觉得他妈妈对我有意见。我一直怀疑他有恋母情节。他喊妈妈“女神”，不断跟我说妈妈有多好多好，所有人都多爱他妈，还逼我承认他妈是女神。
　　后来他告诉我他们几家在传他跟另一个女孩的绯闻，大人们想撮合他俩。他说她是我的情敌，说那女生比我小，很有才华，说话方式和为人处事都比我成熟。还说什么“你不能跟人家比，人家有前世记忆的。”我心想，“哎呀你真是够可以的啊！你妈不喜欢我，你还跟我讲这个。”
　　有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跟他委婉地谈谈她妈对我有意见这事。我铺垫了十分钟然后跟他挑明了。他那晚骂了我两小时“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妈呢？我妈哪惹你了？她怎么可能对你有意见呢？”我静静地听着，任由他骂。其实我觉得这还不算什么，重点是第二天他跟他妈说：“妈，我女朋友觉得您对她有意见。”他妈说：“我觉得她挺有道理的。”我都快绝望了。
　　彻底决裂是我在尼泊尔时。他爸妈又吵架了。我那时在高原，发烧拉肚子好几天，我想跟他说说话。他那天一点没问候我，只是发短信跟我说要安慰妈妈，叫我等他。那一安慰就是四小时。我等到凌晨，他回来说要睡觉了，也不跟我说什么事。我估计是受以上所有事情的影响，就说，你真是好儿子啊。我的意思是，女儿安慰妈妈很正常，我只是觉得男生陪妈妈哭四小时奇怪。妈妈不能找其他朋友吗？他的解释是，那是因为你们全家都不要脸。虽然他说话很过分，不过这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做得亏欠了，不道德，事后道了无数次歉。但他恨我恨了一个星期，说杀了我也不解恨。
　　我从尼泊尔回国时，他去机场接我。我们一起去了我的酒店房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就没跟他说话。不知道怎么地，我的沉默激怒了他，他冲过来打了我，还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你报警去吧！”
　　就这样彻底结束了。按我的算法，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从今年一月到七月。期间见了三次面，一次Z城两次J城，每次一星期左右。我觉得有趣的是，见面次数如此有限，得有多少问题是双方脑补出来的呀。
　　他说：
　　雯雯是我第一个严肃意义上的女朋友。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她不是对的人，并不适合我。不过合不合适跟有没有感觉是两回事。正是感觉这东西，让人一门心思往错误的方向前进。
　　我们是异地恋。大部分时间都靠网络聊天来沟通。但由于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经常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我是北方人，她是南方人。她老被我“凶狠”的语气吓着，以为我在生她的气，其实我那边的情绪正常得很。为了让她理解北方人的说话风格，我推荐她看王朔的小说和一些北方腔调的电影，而我自己也会去找很多粤语片看，尽量去适应她的说话风格。
　　慢慢地，我发现聊天的语言风格倒是其次，更关键的问题是聊天的内容。我希望我们能聊些有意思的东西。我不奢望她能跟我聊政治、历史和哲学什么的，但至少可以聊聊音乐和电影呀。但她总喜欢讲一些毫无意义的生活琐事，比如，今天我看到了一个小孩一只小猫一条小狗要不就老说别人的坏话，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从自己的家人、朋友到学校的校长。
　　我觉得恋人间应该分享一些特别的东西，不然跟一般路人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一直努力去创造某种情趣。我把自己喜欢的音乐发给她听，但她那边从来没有任何回馈。哪怕只是一句“嗯，好听！”我的心里也会好受许多，至少让我觉得自己的品位还不错，是吧？我俩之间太缺少赞美了，尽是互相怄气，互相贬低的话。有时我们通话，我在这边很严肃、认真地跟她袒露心扉，她却在那头一会儿“啊！这只小猫太可爱了！（估计是在看图片）”一会儿“哈罗，你回来啦？（估计是室友回来了）”
　　虽然跟她矛盾不断，但我是一个比较乐观的人，一直跟自己说：“以后面对面就没事了”。而她非常悲观，觉得我们肯定没戏，情绪经常很糟糕。她说是因为经期综合症。要真是那样，那她一定天天都在来例假。过去我也是个情绪不好的人，并且总是抱怨自己的父母，他们之间也爱互相抱怨。自从家人和我学佛之后，大家都改变了，由以前互相敌视的状态，变成了如今幸福和睦的家庭。我真的想帮她，希望她能通过学佛变得积极、开心起来。当然，也不是说这里面没有自私的成分，如果她不改变，继续那么负面、消极、情绪化，作为她的男朋友，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除了这两点，我也确实想“培养”她对佛教的兴趣。但她虽然嘴上说自己很感兴趣，但我能感觉到，事实不是那样的。对佛有没有向往，曾经是我择偶标准的重要一项。后来我也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我不够包容？慢慢地，我也说服了自己，信仰不一样，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至于她想当探险摄影师的梦想，我觉得无论是从身体素质，还是心理素质，她都根本不适合做这行。我说，别人都躲着“险”，你为什么非要去找“险”呢？我不是硬要去反对她的梦想，但她的梦想对她的情况来说真的不太现实。
　　矛盾重重下，自然少不了冷战。一次冷战期间，有个女孩来找我玩。这个女孩我早就认识，之前我们都是在聊一些关于音乐和电影的东西。我当时确实很傻，只知道自己对那女孩没半点意思，没想到她对我有意思。让她去我家的时候，单单是觉得人家一穷学生，能省点就省点呗。本来我打算睡地上的。对方说，没必要。
　　关灯的时候，她吻我，我回应了她。为什么要跟她接吻呢？我也没有喜欢她，甚至没有任何那方面的冲动。我就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所以吻了。我俩躺到床上之后，一开始大家都挺君子的。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挑逗我，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并没想起雯雯，我什么也没想，只是躺着没动。那是我第一次跟除了雯雯以外的女孩一起躺在床上。那晚我们并没有做爱，她折腾了一阵之后，我对她说，请自重。然后我们就各自睡觉了。
　　我并不想跟雯雯细说这事儿，是她非逼着我讲述各种细节的。当然我也觉得对不起她，反复跟她道歉。她说要把我跟那个女孩钉在火刑柱上烧死。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但程度没有她想得那么严重。后来不管我们争论任何事情，她都爱抬出我“出轨”这事儿，就好像从此以后，都是她对我错。我一反驳，她就说我不认错。彷佛因为这事，我就得欠她一辈子。有次我们争论别的事情时，她又抬出“出轨”这事儿，我火了，忍不住刺激她：“是呀，你看人家就是长得比你好看，我都没选她。要是我不爱你，干嘛不跟她好呢？”
　　雯雯永远是两个极端，要么觉得自己怎么都对，要么觉得自己怎么都错，对自己没有半点客观而理性的认知。当她处于前一种状态的时候，就把错误都往别人身上推；而处于后一种状态的时候，就破罐子破摔，觉得我就这样了，谁也帮不了我。
　　她老觉得我不让她有异性朋友，“你都跟别的女人躺一块儿了，还不让我跟别的男人说说话？”关于她交往异性朋友这点上，我承认我有嫉妒心，但我也不想那么不宽容。我的意思是，你要跟别的男人聊天，没问题，但能不能别让我知道？我不想听别的男人的事情。而她却一会儿说，谁谁谁比你强，你在人家面前，就是一屌丝；一会儿又说，微信上那谁谁谁真讨厌，给他发了照片之后，就老是缠着我。我心想，还不是你自己招惹的？你要觉得谁烦你了，你不理他不就得了。我就是想不通，你那么爱夸奖别的男人，为什么不夸夸自己的男朋友？我是一个挺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的人。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正在努力改正。作为我的女朋友，为什么就不能多鼓励我一下呢？
　　她不想让家长们知道我们的事。我从英国回国，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她的城市看她。父母一问，我当然只能老实回答。她老觉得自己家庭不幸，一直有阴影。我就跟讲很多我自己家庭的事，比如以前父母不和分居，学佛之后，他们对家庭和事业的看法都趋同了，大家又住到一起。我现在的家庭很美满。我说这些，是想鼓励她，让她明白糟糕的事情也可能出现转机，越变越好。但她却说，你别在我面前晒幸福。这太让人寒心了。她只对自己受到的伤害敏感，但对于自己带给别人的伤害全然不知。她认为我的家庭主要是我妈是我们分手的原因之一，但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根本就是她幻想出来的，纯系子虚乌有。我妈不仅从来没有阻止过我俩谈恋爱，而且总是小心翼翼，不去介入我们的事情。她老说自己的妈妈不好，我替她妈妈辩解，她会生气。后来我就不辩解了，干脆跟着她一起说她妈不好，她也生气。让我最受不了的是，她对自己的妈妈心怀怨气，就见不得我夸我妈。她总认为我被我妈控制着，是个mummy’sboy。我听我妈的话，那是因为我觉得我妈的话有道理；我说我妈好，是因为我妈真的好。无论是街坊邻居，还是亲戚朋友，都称赞我妈。但她却说，你把你妈妈吹得那么完美，她有可能是那样吗？我妈是怎么样的人，我最清楚，轮不到她评判。
　　今年6月28号的时候，我的父母爆发了一次猛烈的争吵，我很久没见他们这样了。那天大概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觉得雯雯可能在等我跟她聊天，便发短信告诉她说家里有事。凌晨一点半的时候，我劝完我妈，又发短信跟她解释是怎么回事。她非但没有安慰我，反而说，我妈可不这样，这种事不会找儿子，只会找闺蜜。我当时觉得我们不是处在一个适合交流的状态，就下线了。心想，好不容易在一块儿，能不能别闹了。
　　第二天因为要搬家，家里一堆事情。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以前的东西，突然觉得很温暖，特别想让她看看，跟她分享一下。这时候，收到她的短信：“你怎么不理我？”我回复说：“我在收拾，找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过了十几分钟，她没有回。于是我开玩笑地说：“你怎么也不理我？”其实她要是说些正常的话，多半我们就和好了。但她却说，你不知道我没信号呀怎么怎么的。我立刻把手机关了，一方面是害怕看到更多触目惊心的文字，另一方面也怕控制不住自己，跟着说些过分的话。
　　晚上，在去见一个朋友的路上，经过那条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街道时，我把手机打开了。收件箱里有她发来的几条短信，第一条的大概内容是，你妈难受就难受吧，跟我没关系。第二条是“我喜欢上别人了，分手吧。”我立刻回复：“谢谢你，赶紧喜欢别人吧。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随后我接到她的来电，在电话里说着说着我又激动了，开始骂她：“你还是个人吗？你不喜欢自己的父母，就不让我喜欢？你跟你父母关系不好，还拦着别人跟父母关系好”我越说越生气，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在电话那头说，你别哭了。我说，我有病呀，我爱哭。她说，你让你朋友劝劝。
　　我挂断电话。
　　没多久，她又打过来，说有东西要送我。我说，我不要，你拿去喂狗。她说，这儿的狗不吃这个。我说，别火上浇油行吗？她说，不，我就要跟你闹。我又开始骂她。她觉得特委屈，我也委屈。我心想，我家里出了状况，你不理解就算了，别添乱呀。我还不知道我妈跟我爸经过这次大吵会怎么样呢。
　　7月3号，她从尼泊尔回来。我去机场接她，心里全是6月28号那天的事。在快轨上，她凑过来亲我，我把脸扭开了。一路上我们没有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到了酒店，我帮她把箱子搬到房间里。她打了一个电话，接了一个电话，完全当我不存在。然后她说：“你怎么还不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走吗？我等你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呀？”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把她按倒在床上。她问我要干嘛。我说，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捅我一刀，现在你却没话说？还觉得我俩能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过？
　　“那你弄死我呀？”她说。
　　我说：“你以为我不敢呀！”
　　“那你弄呀！”
　　“我还就是不敢。”
　　“那你打我呀！”
　　我抬手就抽了她两耳光。
　　我打了她，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其实出手之后，我立刻后悔了。我怎么能打人呢？王小波说过：“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我是生她的气，但我更生自己的气：我为什么能从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踩的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就不能让眼前这个女人相信，我是爱她的？我怎么就无法让她好好跟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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