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脚七：人总是这么矛盾

　　人总是这么矛盾。工作了总羡慕上学的那些人，上学的时候却天天想着怎么找个好工作；结婚了常常羡慕单身的自由，还单身的却总是羡慕那些成双入对的人；小时候都希望长大，长大了却又怀念小时候的无忧无虑。www。
　　小时候真的无忧无虑么？好像也不是这样，我家闺女快7岁了，她好像每天在担心今天天冷不能穿裙子，总希望多看一会儿电视，希望爸妈带她出去多玩一会儿，希望天晚一点黑，希望早上可以不刷牙晚上可以不用洗头发。
　　回忆我小时候，担心的又不一样。担心放学做完作业就没时间玩了，担心姐姐做饭的时候叫我去帮她烧火（农村的土灶需要有人不断添柴火），担心妈妈让我要帮她去山上砍柴，有时候担心邻居家的大个子明天会不会欺负我，犯愁明天早上还要那么早起来放牛。
　　我家在农村，经常早上起来要牵牛去吃草，牛吃饱以后我再回家吃饭然后上学去。家里的牛是用来耕田的水牛，一般是两三户人家里共同养一头牛，每户家里轮着来养。和大家想像的一样，放牛时，我早上会坐在牛背上，让牛到田边吃草，但不一样的是，坐在牛背上其实没那么好玩，那时太小也不会吹笛子，坐一会儿就没意思了，屁股还咯得疼。
　　牛也很聪明、憨厚，而且大多很温顺。我个子小，走到牛脑袋前面拍拍它的头，它就会把头低下来，我爬到它头上，扶着两只牛角，它会慢慢抬头，把我往后送，我再慢慢爬到它的背上，然后它自己吃草，我会用带叶子的树枝在它身上不时轻轻的打几下，帮它赶蚊子。无聊的时候就玩牛尾巴，把它的尾巴打个结，然后看它自己松开。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家养了一头小牛，跟我关系特别好，每天早上我都带它出去吃草，晚上放学回来也带它去田边吃草。它特别喜欢我，我也喜欢它。它个子不够大，我还不能坐它背上。我出去放牛，都不用牵绳子，每次都把绳子缠在它牛角上，我到哪里，它就会跟到哪里。
　　记得有个周末上午在下雨，我打了把伞，它很乖的把头放在我的伞下面跟我一起走，我偶尔还一只手抱着它的大长脸。那天把它放在山边，跟它说要好好吃草，我去附近邻居家玩会儿。我正在邻居房间里玩的高兴的时候，邻居告诉我，我们家小牛过来找我了。我回头一看，它已经走到邻居家的堂屋了（农村里房子都有个大堂屋，堂屋两边是卧室房间），把脑袋伸进房门，用一双大大的牛眼睛看着我。我记得我当时很感动，也很开心，赶紧过去拍拍它的脸，然后领着它又回到了山边，还跟它说：你怎么这么粘人啊，都不让我玩会儿！它也不回应我，只顾着自己吃草。我现在明白，其实它离开父母太早，而且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
　　水牛天生就会游泳，一到夏天我会带它去水库里去玩，天热的时候，水牛特别喜欢水，把全身都淹没在水里，只有头露出来。那时候我还不会游泳，但又想下水玩，于是就骑在它的脖子上，双手抓住它的牛角，虽然它个子不大，但在水里它可以很轻松的驮着我，能把我带到水库中间去。大部分时候它都很乖，我让它怎么走它就怎么走。有时也很调皮，有一次它把整个头都往下沉，我也跟着往下沉，由于水库特别深，每年都会淹死一些人，当时我特害怕，赶紧使劲摇它的牛角，它又慢慢浮上来，然后长长呼一口气，把水珠喷得老远，好像做完恶作剧一样。我就骂它：你居然还吓我，看我上岸了怎么收拾你！现在想来，那时自己胆子太大了，万一掉到水里了，也就没有今天的鬼脚七了。但我当时一定是相信它，相信它一定不会让我淹死的，所以才敢让它带着我去水库中间。
　　很多事情发生时，我们不觉得有多么特别，后来回忆起来才觉得很美好，但美好的事情大多不会长久。
　　几个月以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在路上看见我爸牵着它，我问爸要干什么去，爸说要把它卖到隔壁村里。我当时就愣在那里，很舍不得也很伤心，不记得是否哭了，只记得我一直看着它跟着我爸越走越远，它也几次使劲回头看我。我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不可能一直养着它，但还是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求爸爸把它留下来，也后悔当时没有给它起一个名字，到现在我还清晰记得它的样子，只是它没有名字。
　　前两年我奶奶去世，她在临终的前几天跟我说：德儿，你以后不要吃牛肉和狗肉啊。我当时就答应了，因为我又想起了它。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吃过牛肉。
　　奶奶对我很好，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我爷爷去世的早，他当时是当地有名的医生，在我爸11岁那年，应该是60年代，爷爷就去世了，听说是被人害的，也大概知道是谁。长大了我还问奶奶：咱们要不要给爷爷报仇啊？奶奶跟我说：都这么多年了不要想那些事情了。
　　奶奶在我们当地是个大善人，她自己也会一些医术和一些土方子，特别是小孩子的病，她都知道是什么原因该怎么弄。奶奶以前还经常帮孕妇接生，后来政策不允许了，奶奶才没有去做，我现在还记得她的那套工具放在哪里。周围几个村甚至几个乡的人，如果小孩有什么毛病，都会带过来让我奶奶看看，或者请我奶奶过去看。奶奶出去看病，经常带上我一起去，总能有一些好吃的。别人过来看病，条件好一些的都会带一斤白糖或者一包麻花什么的，偶尔还有罐头。奶奶都会给我们几个小孩吃，所以我很期待有人过来看病。有时还问奶奶：为什么这两天还没有人来看病啊。奶奶说：没人来不是更好么，他们家小孩都没事才好。
　　我奶奶在我们那个县城估计比县长还有名，在县城人民医院小儿科，如果小孩在那里很难治好，大夫都会说你去终南乡找找文老奶奶，如果她也没办法，就真的没办法了。奶奶除了有很多给小孩子治病的土方子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神通：她能看见鬼神。
　　奶奶能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鬼、神、菩萨、妖精。她到一个庙，能知道这个庙是否有真菩萨；她走到山边，能看见那里有没有鬼。我小时候经常会问她一些问题：鬼是什么样子啊？为什么我看不见鬼啊？菩萨到底来没来啊？后来上大学了，我还会问她好多类似的问题。在我从小受无神论教育，对这个总是将信将疑。不过总会有些很奇怪的印证，有两件事情我一直记忆深刻。
　　记得那时我才七八岁，有个女人带着她小孩过来看病，小孩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一直在不停的胡言乱语说话。他妈妈跟我奶奶打完招呼，带着小孩子一进我家的堂屋，小孩子就不说话了。我奶奶就很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孩子还小。小孩子像个大人一样回答：我没事干，也没饭吃。奶奶说：小孩子还小，你别这么对他，我让他们给你烧点钱，给你弄碗饭，你远走他方吧。
　　当时我就站在我奶奶身边，亲身经历这件事情，后面的对话我记不清楚了，只知道他们对话应该有两分钟。小孩子的妈妈也很吃惊，说小孩子最近整天胡言乱语，不可能有这种对话，而且平时这个小孩看见漂亮的小姑娘，会跑过去抱着人家要亲人家脸。但当时小孩在我家堂屋里特别安静，一句话都不说。奶奶跟他妈说：这是一个无业游神找上小孩儿了，回家以后弄一碗米饭用凉水泡着，上面放一双筷子，把碗放在他们家外的西北方向，再烧点纸钱，烧的时候说让他远走他方，就会好的。
　　听说过了几天这个女人带着小孩子又来过一次，感谢我奶奶，我没在家，她说小孩子已经完全好了。这件事情直到现在，我都没法解释。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估计谁说我都不信。
　　还有一件事情更加神奇。农村有很多人信迷信，也有很多人会念咒，写黄表纸做法事。我奶奶只是能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不会做法事，也从不做法事。禹山是我们那里最高的山，但海拔也只有几百米，听说是大禹治水时来过这里。禹山上有座庙，我奶奶偶尔会去拜一拜。一次她在禹山庙外，看见有个中年人在那里帮别人写黄表纸（用来烧了做法事用的）。我奶奶对他说：你总是帮别人写黄表纸，你为什么不帮自己写几张呢？中年人说：我为什么要帮自己写？我奶奶说：你头上有一只猴子，你不觉得难受么？那个中年人听完以后马上就跪在地上给我奶奶磕头，说：活菩萨，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奶奶后来告诉我说，那个中年人是个初中老师，他头上有一只猴子精，时不时在那个中年人头上挠。中年人说他的头已经痒了几年了，医院去了很多次，都治不好，痒的时候特别难受，最严重的时候，他都拿钉子在头上扎，恨不得用榔头敲进去才舒服。后来奶奶教他烧了几张黄表纸，然后就彻底好了。
　　这件事情其实是发生在我上大学期间，我回家看我奶奶的时候，有个50来岁的人每过几天都会来我家看我奶奶，而且每次都叫我奶奶“恩人”。我很奇怪问我奶奶，才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那个初中老师很知道感恩，在接下来的十多年，对我奶奶特别好，经常把我奶奶接到他们家去住，听奶奶说，连她的内衣内裤他都会帮助洗，照顾奶奶比照顾自己父母还细心。
　　关于我奶奶还有很多神奇的故事，很多没法解释。奶奶临终前告诉我不要吃牛肉和狗肉，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别的都没说，只说了这点。很多人说我能从一个穷山村走出来，还有点小成绩，是因为我奶奶行善积德，我相信。我奶奶八十大寿之前，我去少林寺游玩，在山上有个中年和尚让我抽签，我说没钱，他说没关系不要钱。我就抽了一个，抽到里面唯一的一个上上签。签里有一句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我每次回忆童年，都会想起这些。今天我很想念我奶奶，还有那头没有名字的小牛。
　　作者：鬼脚七（微信：鬼脚七，taobaoguijiaoqi）。不是黄飞鸿的鬼脚七，是淘宝鬼脚七。江湖人称七哥。真名文德，淘宝搜索、一淘搜索负责人。自我评价是一个简单的人，偶尔文艺，偶尔深沉。目标是做一个有思想的人。总而言之，他是一个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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