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远方是一颗糖

　　图文嘉倩
　　1。长大后，发现世界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在上海领事馆出差，第一回近距离见到我们邀请的国际巨星。一旦有镜头和闪光灯，他们个个都好似上了发条，自动摆出标准的笑容。
　　活动到了鸡尾酒会的环节，最大牌的几个在台上，而稍微并不那么耀眼的几个小巨星就没被安排上去。
　　我负责前去陪同那几位台下的。先去了一个拍过几部最近国内最红火电视剧的女孩那里，她打扮得很得体，妆容精致，只是站在角落里，一旁是她的经纪人，两人也没有说话，只是空洞地望向舞台。她的高跟鞋很高，为了拍照好看，本就是凉风习习的游轮上，她还穿着清凉的连衣裙。这次活动因为有超级巨星，所以她并不重要，只是经纪公司让她来凑数拍照。问候了几句，女孩继续无聊而无奈地在那里发呆，我和她说话，她只是不断地望向经纪人。
　　而后，我跑去另一个角落，找到了现在也算是人气偶像明星，几百万的粉丝和散落世界各地的后援团。我问候了一下，提到了这次活动在微博也会做推广，问他有什么话想对关注这次活动的粉丝们说的。他想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问我经纪人。说的时候并无宣传照片里面阳光灿烂的笑容，只有满脸的厌倦和无聊。
　　经纪人话音刚落，就有工作人员过来号召这几位小明星一起到甲板去。这次活动他们的功能，就是为了拍这张登在媒体上的合照，对了，还要配上标准笑容。
　　哦，原来做明星也不是想象中那样的好玩！还没有我这样小职员有意思，至少还能跑跑跳跳，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邋里邋遢出现也没有偶像包袱。
　　2。世界和想象中不一样，有时令人振奋；但大部分时间，令人不知所措。
　　喜欢写字，于是每每遇到记者和编辑，我就睁大了无知的双眼，做着白日梦说，真羡慕你们，整天在问问题，整天在写字！
　　对方却会冷冷回答，嘉倩，你想多了。喜欢写的人，都不会我们在这行的；就算有，文字理想也都被强奸了。虽然字眼用得强烈，但经过一翻解释，也自认为最确切不过了。当理想变成了换钱的工具，写出来的字就不是随心所欲的了，即使一开始很多想法，也会在一个个选题被枪毙过程中失去热情；也即便满腔疑问，做了深度访谈，最后往往可能刊登的只是对方公司准备好的官方新闻稿。更有时在赶稿时刻，完全在凑字数，不然下顿饭就没有了。而且，只写字不生活，这文字也太空灵没了人间烟火味，谁读？
　　也听说，写字楼空调房的一个个格子间里面，死了很多人。他们听着《你不是真正的快乐》，手里捧着《搭车去柏林》，眼望着窗外划破天空的一架架飞机，在一天天深不见底的绝望里，自以为心脏再也不会剧烈跳动了，自以为人生也就日复一日困在这无形的监狱里面了，自认为一辈子就只能羡慕那些在路上的人们了。
　　没走的路，于是最美；没牵手的人，于是最爱。
　　哎！我们这群吃不到糖的笨蛋。
　　3。其实，大家都一样。
　　眼前的生活，过着过着，就好像嚼久了的泡泡糖，没了甜味更找不到意义。我们都很想休学，都很想辞掉工作，都想要四处看一看。不是没勇气，也不是家里不同意，而是不想要增加他们的负担，也想要能够回报他们在我们成长路上的付出，得到一份满意的工作，过正常的人生。
　　但理想和现实，就像是对中西餐的爱恨一样：越是在现实挣扎，我们就越是无法理智，甚至加倍任性，勇气更是从来都不缺的。我们是那么虔诚而坚定地相信一定要放弃了现实，才能跨出去，不去会死！
　　出过国的人对这一点很有感触：小时候，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萨莉亚刚刚来到中国，真是稀罕，汉堡和外国大饼吃得可香了，还学外国人左手拿刀右手拿叉吃一大块牛排。长大了一点，和朋友们出去玩就一定要去吃西餐。出国后，倒一个个爱上了吃米饭，三天两头往中国餐厅跑，抓起筷子的一瞬间就觉得亲切。回国了吧，再看到披萨汉堡炸薯条，就想吐，死也不肯踏进西餐馆。
　　在路上，突然发现也不过如此，甚至厌倦到想念家里的自己的小床。对白米饭的热爱，就是这样恢复的吧：休学没什么意思，我在gapyear，联系朋友，蹭吃住，没工作很无聊，而且旅行哪来那么多精彩每个人的时间都一样，看都用来干什么旅行就是平凡岁月，即使到了梦想之地，很多时候也是幻灭。
　　4。远方这一颗糖，看起来很美，但自己吃起来，就是不同的味道了。
　　有个西班牙好友，十几岁就和女友在一起，算到如今，两人牵手已经十多年。我们这群好友看在眼里，都着实羡慕，像是太阳的存在一样坚定，觉得他们一定能修成正果。没想到有天聚会，突然这位男生一个人来了，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分手了。
　　啊！怎么会？
　　他叼着烟说道，在那么多年以后，觉得自己人生就这样了，还没有享尽青春，和不同女生在一起过。接下去的日子里，他整日泡吧，在他身边的女孩，都不会超过一个月。最长久的那个，每次带到朋友圈中来，我们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没有以前那个女朋友好。
　　远方这一颗糖，看起来很美，但自己吃起来，就是不同的味道了。
　　我们嚷着人要出去走走，越是嚷越是认定这片自己活腻的地方是全世界最糟糕的鬼地方。跨出去，得来的潇洒和说不出的后悔，都成了给别人看的励志故事和妒忌材料。
　　那个初恋女友，并非美到惊艳或聪明绝顶，但她恰恰最合适你。
　　如果爱情最后注定是你吃了没有饿不饿想吃什么我洗了碗再和你说这些琐碎对话，但在一切之后，也许还能手拉手饭后散步，在家楼下每天发现一条新的线路，尝每一家小店里冰棍的味道。牵牵手，就像旅游。有时候，就是那平凡里小小的5没死掉的理想，让整个生活大不一样了。
　　路始终是自己走出来的，旅行和出国未必是一条必胜的路，出国后再回国发展也并非是最坏选择。
　　5。是不是一定要放弃一样，才能义无反顾拥有另一样？
　　问题不在于此，勇气我们有的是，但大部分人被问到，到底要的是什么的时候，都沉默了。一切的根源，在于年轻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自然就能被一个故事一段话轻易地鼓舞起来。
　　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描述不出远方到底要多远多方，其实并不可怕。在做现在工作之前的五年，我也不曾有过一点线索。
　　熟悉一整座城市最佳的方式就是迷路，也往往天底下只有两条路最有精彩故事可以说：走错的路，和难走的路。
　　高中毕业以后，离开父母，在欧洲读书的同时在不间断地打工：当过幼儿园老师，给高中生补过课，旅行社卖过机票，中餐馆刷过碗，当过服务生，给不同国籍人家当过小孩保姆，推销过电话卡，做过记者，开过公司，旅行杂志撰过稿。不觉辛苦或多不上台面，更不多想对简历有何帮助，只是每做一事越明白自己能做的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而且，长大的确就是如同升级打怪的过程，从最不齿的卑微小角色开始，也许看似与自己想走的路相背驰，但恰是最关键的起点。
　　郭台铭有次出席活动，被问到我是一个学习机械的博士生，现在工作难找，我只能打工去开拖拉机，你觉得我在浪费时间吗？
　　他回答你要珍惜这个好机会，很多老板都是从这样的工作做起的。只有自己开拖拉机的时候，才会知道其实我们现在的拖拉机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的，比如载重，比如倒车智能化，这些，可都是那些实验室里面的机械博士所缺少的研发机会。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往往在经历了一切之后，最怀念的，就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是的时候，那样一个不知未来的自己，其实最有力量。
　　6。假如远方是一颗糖，那生活就是一碗吃不厌的饭。
　　我常常做出这样的举动。
　　前天还在非洲小岛的细雨中悠闲喝茶，后一天就在巴塞罗那办公室里紧张地敲打键盘。
　　又或者是星期五下午，在格子间脱下了高跟鞋，背起旅行袋就上路，一个人到陌生城市乱走，奔放得不似自己，和每个早餐摊主搭话问这什么味那什么名，向每个擦身而过的晨练老人善意微笑，猜测对方口里的方言为何意思，在街角蹲下身抚摸夜猫，向建筑工人问早。像是个什么都没见过的新生儿，恨不能统统塞到口尝个遍。在远方重新找回真实的自己，找回对世界的好奇，动力满满地出现在星期一的办公室里。
　　十多个小时前，穿着一身民族裙，戴一顶牛仔帽盖住凌乱长发，大大咧咧一个人四处奔跑拍照，和当地人喝茶谈笑；此刻，结束一天的会议和报告，穿着简洁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熙熙攘攘满是尾气的站台等车回家。
　　生活的快乐，不在于能够百分百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是知道自己能够选择，并且按照自己要的是什么而去做出选择。在理想和现实里，找到自己的平衡点，有节奏地生活。
　　在追求梦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同时完成一个年龄该完成的任务，是不相互矛盾的。有的时候，你想要的东西是需要努力自己去争取的，前提是你足够资格去获得；有些事情，你想要注定却争取不到，于是就要学会忍辱负重带着使命感地活，以不同的方式去实现。那是倔强也罢，是人性中所谓令人敬畏的闪光点也罢，至少随遇而安和奋力拼搏不是相矛盾的两件事情。
　　在大学时候，那三年只有一个目标：好好学习，按时毕业。刚到欧洲进去班级，一大堆的灾难，未曾想过会有现在不一样的境遇，只不过是一一去面对，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就去交朋友，没有就算了一个人过好日子；有了机会去交换，那就出走去另一个国家；有机会打工，那就赚一笔钱，没机会的话就省吃俭用；遇到喜欢的人就在一起，没遇到没爱情照样好好生活好好吃饭睡觉。
　　假如远方是一颗糖，那生活就是一碗吃不厌的饭。
　　任性的我，除了那些绝对化的选择，在没想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之前，我会找另一个方式，去拥抱这个可爱世界。
　　这碗现实的饭，这颗理想的糖，两样我都要。
　　勇敢的青春，不仅仅是敢于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更是敢去把别人看来无望的生活偏偏给活出鲜艳来。
　　2012。5。13
　　写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