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镜背后的王家卫

　　生活中的王家卫不戴墨镜，有点像高中或大学里教篮球的体育老师。以至于他和徐浩峰一起走，一起吃饭，都没有人认得出来。墨镜之后，这才是真实的王家卫。
　　生活中的王家卫不戴墨镜，有点像高中或大学里教篮球的体育老师。以至于他和徐浩峰一起走，一起吃饭，都没有人认得出来。
　　徐浩峰是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的武术指导兼编剧，2012年他执导的武侠电影《箭士柳白猿》获得第49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提名和最佳动作设计提名。
　　但王家卫知道这个人，是从武林高手那里。
　　武术史上很多武林高手练的都是形意门，但因形意门没有表演，当武术成套路表演时，形意门的光彩逐渐暗淡。6年前，徐浩峰《逝去的武林》出版，这本口述历史纪实文学被称为改变了中国武侠历史的叙述方式。很多形意门的高手根本不认识徐浩峰，但他们收徒时却把这本书送给徒弟。后来王家卫到天津和山西走访形意门高手，他们都会提到“徐浩峰”这个名字。
　　徐浩峰刚开始给王家卫做武术指导时，跟王家卫聊了两天，觉得自己已经掏心掏肺了，但王家卫总是皱着眉反问，“是这样吗？”或者干脆否定“不对啊，这不对”。
　　徐浩峰上学的时候就很钦佩王家卫，“他是大导演”，加上王家卫三年走访武林，王家卫起初反问时，徐浩峰也犹豫是不是自己真错了？但后来发现王家卫是在“敲诈”他。
　　“武术界跟电影界，好人都不太多，让人不得不防。学会了防人的技巧，害人的技巧也就学会了。中国电影非常混乱，合同不规范，好多事情大家都蒙着来，如果你要混这个圈子，即便你是好人也要多长几个心眼，要不然往往尾款拿不到，所以大家都没有规矩。加上习武之人要跟人决斗，你得防人，防人心眼就多。”
　　徐浩峰坦言，“娱乐圈的失信度比较严重，他用这种方法看看能不能让我说出去更真的东西”。徐浩峰觉得，这也是王家卫对他的考验。
　　徐浩峰与王家卫
　　直到有一天，徐浩峰用一把扇子当匕首，向王家卫展示了八卦掌匕首的基本功，“王家卫看完之后觉得很有道理，这才获得导演的信任”。
　　取得信任之后，徐浩峰发现王家卫还是很友善的，“完全不设防了，有时候他还喜欢展示自己的幽默感和纯朴”。
　　徐浩峰为了写《一代宗师》，跟王家卫提要求：“你让我写叶问的戏，但我不会咏春拳怎么写？”
　　王家卫便把梁绍鸿约来，梁绍鸿是叶问最后一位亲授门徒，李小龙的师弟。
　　徐浩峰开玩笑说，自己跟王家卫这么要求，是想骗学咏春，“梁绍鸿确实有功夫，脚踢在我的腿上，像一把刀切过去。他亲授梁朝伟咏春拳，达到了职业武术运动员的水平”。
　　王家卫还让梁绍鸿给徐浩峰表演，王家卫拿一个画报缠在自己手臂上，梁绍鸿用胳膊打了一下，画报就像搓板搓过一样，整个碎了。
　　“但练武之人都保守”，梁绍鸿教徐浩峰咏春的时候，只讲了最关键的东西。
　　“严格来说学武术特别难，本来要学3年，哪能一个下午就给你说完，而且梁绍鸿是有规矩的，他跟你这么说了，那他其他徒弟怎么办？”
　　幸好，王家卫一直在旁边盯着，所以当梁绍鸿想保留一些的时候，王家卫说，“还有那个没说呢”。王家卫话不多，但他什么都知道。
　　“我想王家卫也偷学了很多，所以我对他有期待，万一哪天拍戏时片场起了纠纷，我希望看到导演一人打倒两百多人的场面。”徐浩峰笑说。
　　对武术来说，王家卫是一张白纸，但他愿意用这个身份去拍武侠电影。因为他相信，很多观众都跟他一样，对武术一窍不通。“我是一张白纸，所以我可以中立，我可以看得更清楚。”
　　有人说，所谓绝招，就是把一个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对于电影，王家卫尽了力，但是不是极致，他不敢说。
　　邹静之是《一代宗师》的编剧之一，跟王家卫接触下来，发现导演是个资料狂。
　　邹静之清楚地记得，王家卫对资料的收集极为丰富，他一边比划着，一边说，“家卫把资料一撩，有那么高一摞，特别厚，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图片、文字，还有采访记录”。但王家卫跟他说，“你不用都看”。
　　后来邹静之从徐浩峰那儿得知，“王家卫为拍《一代宗师》，在全国转了一大圈，所有武术界在世的元老、掌门人，他都访问了”。
　　邹静之就怕太认真的人，“如果太认真的话，你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追寻他”。于是，他把王家卫给他的资料都看了。
　　“家卫导演拍戏为什么要用这么长时间？”邹静之反复想。
　　“要重现一个民国武林，是一个很庞大的工程。它不只是一个跨度、服装或者道具的问题，你要把那个时代重现出来，在武打方面，你必须要还原历史的真貌，不能靠特技。还要还原那个年代武术家的‘精气神’，武林有武林的规矩，他们有他们的仪轨。那些都是我们中国人的智慧，有一些现在都已经没有了。为什么武术叫功夫？功夫其实就是时间，面对这样一个题目我知道这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一条路。但是，我愿意走下去，因为这条路太吸引我了。”王家卫说。
　　2008年，王家卫到了北京，他找到吴彬老师，他是李连杰的师傅。
　　通过他，王家卫认识了很多武术家。经过的地方包括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内蒙古、东北、上海、浙江、佛山、香港、澳门，甚至去了台湾。
　　王家卫访问了100多位老师，但从来没人跟他谈过条件，也没有人计较过酬劳。武林有句话叫“门里门外两重天”，很多事情是不会外传的，但对于王家卫，他们都很无私，不厌其烦地展示给他看，还把一些不传之秘也告诉他。
　　“你看见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年龄，他们对功夫对武术真的是不离不弃。好像王进发老师，他是台湾的一个老师，已经过世了。一人守着洪门的最后一个山头，金春山，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洪门的仪轨。还有在广州，当年五虎下江南，傅振蒿的孙子和孙女，他们都50多岁了，每天晚上还在公园里教拳。为什么他们都可以不离不弃？是因为他们都迷，他们有迫切感。”王家卫说。
　　武林高人的热情感动了王家卫，但或许，王家卫的执着也感动了他们。
　　吴彬老师说，本以为这个导演对武术只知皮毛，“没想到，他收集的资料有的甚至连我都没有。”
　　徐浩峰跟王家卫熟络之后，发现他还是一个读书量极大的人，“在他时髦的外观下，其实是个骨子里特别传统的人。历史上有很多嗜书如命的人，像章太炎、毛泽东、鲁迅，王家卫也属于这种人。”
　　墨镜之后，这才是真实的王家卫。“还是他高明。”徐浩峰说。
　　来源：BlogW原题《摘下墨镜，王家卫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