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喝出的惊天大冤案

　　一杯酒喝出的惊天大冤案
　　曹声明
　　中国人几乎无人不知《鸿门宴》的故事，司马迁用他那支生花妙笔，绘声绘色地描绘出了那场暗伏杀机的酒宴，是怎样险些改变中国历史走向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司马迁在《魏其武安列传》中，采取了春秋笔法，不露声色地记载下了另一场普通的酒宴，是如何因为一杯酒喝出了一桩惊天大冤案的。它让人读后总会感叹良久，唏嘘不已。
　　魏其候窦婴是窦太后的侄儿，是西汉景帝、武帝时的一代名臣，他为人廉洁正直，才华出众。按道理来说，他背靠窦太后这棵大树，一定会官运亨通的，可恰恰相反，当初他就是因为说话太耿直，得罪了太后，太后一怒之下，把这个不识趣的侄儿赶回了家。没过二年，吴、楚等七个诸侯国发动叛乱，太后和景帝遍查宗室外戚，竟无一人比得上窦婴贤能的。太后和景帝只得放下身段，恳请窦婴任大将军，领兵平叛。窦婴出征前，把皇帝赏赐给他的一千斤黄金全都摆放在廊檐下，让各级军官从此处经过，各人酌量拿去自用。自己未留一两半钱。窦婴带兵镇守荥阳，独自对抗齐赵叛军，为周亚夫调集军队平叛争取到了有利时机，窦婴为平息叛乱，巩固汉室立下了赫赫战功。事后，汉景帝封窦婴为魏其候。此时，窦婴权倾朝野，威震天下，那些朝中权贵，门人食客纷纷投其门下，窦婴门庭如市，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在前去朝拜巴结魏其候的川流不息的马屁精队伍里，有个叫田蚡的小官，此人其貌不扬，行为猥琐，官不大，来头不小。他是王皇后同母异父的弟弟。在窦婴权势如日中天之时，他经常屁颠屁颠地跑到窦婴家去套近乎，献殷勤，对窦婴毕恭毕敬，跪拜起立完全像一个乖儿孙。但是，朝廷权势的转变常比风水轮流得快，景帝晚年，王皇后逐渐掌控了朝政，无才、无德、更无功的田蚡就凭和王皇后从一个娘肚里爬出来这一天生优势，也被封为了武安侯。景帝死后，王皇后自然变为了王太后，因为汉武帝年幼，刚即位，朝政由太后摄政，不多久，武安侯田蚡的头上凭空掉下一顶丞相帽。别看田蚡平庸无能，但贪腐捞钱却很有一套。他一旦大权在握，立刻开始卖官鬻爵，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哪怕是流氓无赖，马上可以坐上二千石的高官。他家中的金钱如山，美女无数。有一次，汉武帝实在气不过说道：“你任命的官吏完了没有，我也想任命几个。”丞相田蚡的权势蒸蒸日上，魏其候窦婴的权势却时削日减，身为外戚的窦婴，不但不能维护外戚权贵的利益，反而不断打击他们的不法行为，最终被外戚权贵集团赶回家抱孙子去了。当年那些奔走于窦婴门下的马屁精们，立即掉头转向，跑向了田蚡的丞相府里去了。望着这支队伍远去的背影，窦婴即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正当窦婴心中五味杂陈之际，一个叫灌夫的人却主动跑上门来。用自己满腔热血来烘干窦婴那颗潮湿的心。面对炎凉的世态，两人冷风热嘲，一唱一和，立刻成了刎颈之交。p分页标题e
　　灌夫是一介武夫，在平息吴楚七国叛乱的战斗中，他只带十几个囚徒，勇闯敌营，身负重伤十几处，结果一战成名。灌夫为人刚烈直爽，敢爱敢恨，他对地位比自己高的皇亲国戚，不但不去巴结奉承，反而时常嘲笑凌辱他们；他对那些地位比自己低的人，却显得格外尊敬。灌夫是个只会雪中送炭，不会锦上添花的另类。灌夫虽然做过国相、太守、太仆等高官，终因不遵守官场潜规则而被淘汰出局，闲居在家。窦婴、灌夫二人，对骄横跋扈的丞相田蚡打心底里看不起，田蚡曾派人索要窦婴城南的一片田地，遭到窦婴严词拒绝，灌夫事后也帮窦婴大骂说客，田蚡知道后，在内心十分怨恨二人。田蚡想报复的恶毒念头一直在心里潜伏着。
　　这年夏天，丞相田蚡结婚，王太后下令，叫列侯宗室都去祝贺。灌夫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架不住老朋友窦婴的一再相劝，只得勉强地去参加了宴会。宴会进行到高潮时，丞相田蚡起身敬酒，客人们全都纷纷离席答谢，等到窦婴敬酒时，除了个别老朋友外，其余客人只是稍微欠了下身子。望着当年跟随在窦婴身后的这些马屁精们今天轻狂的嘴脸，灌夫憋了一肚子怒火，于是灌夫起身为丞相田蚡敬酒，田蚡也只是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说；“我不能喝满杯。”灌夫动怒了，当众嘲笑田蚡：“你今天是贵人了，一定要喝满杯”，傲慢的田蚡偏不喝，灌夫于是把满腔的怒火撒向了二个晚辈官员，手指二人比鸡骂狗地责骂起来。客人们一看势头不对，都各自找借口溜走了，一场喜宴就这样不欢而散。恼羞成怒的田蚡，立刻派人把灌夫捆绑起来，弹劾灌夫在奉太后诏令举行的酒宴上骂人，犯下了大不敬罪。下令分头追捕灌氏各支宗族，把他们全都判了死刑。谁也没有想到，一杯酒竟然喝掉千百颗人头，傲慢的权势就是如此的霸道和恐怖！p分页标题e
　　看到朋友为了替自己出气而遭到如此横祸，窦婴十分惭愧和不安，为了救灌夫，他不顾家人劝阻，慷慨激昂地说道：“我不能让灌夫一人去死，而我独自存活。”于是他不顾个人安危，在朝廷上公开揭发田蚡贪腐罪行。田蚡面对窦婴的指控，显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说：“我就是喜欢声色狗马，田地房屋，可窦婴、灌夫纠集天下豪杰，对朝廷心怀不满，日夜盼望天下有变，他们好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田蚡虽然没有半点安邦治国的才能，但他害人的手法却是招招致命！因为图谋不轨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而他诬陷别人的罪名全都是人家肚里想的心事，是永远无法核实的，这可能就是日后武帝定下的那条臭名昭著的腹诽罪的雏形吧！窦婴和田蚡二人在朝廷上争辩不休，汉武帝于是叫朝中大臣评论是非，朝中除了二个有点正义感的重臣赞同窦婴外，其余的朝臣不是各打五十大板，讲一些无关痛痒的屁话外，就是装聋作哑，不发一言。王太后得知消息后，异常恼怒，以绝食相威胁，叫汉武帝严惩灌夫、窦婴。汉武帝虽然明白谁是谁非，他在内心也实在憎恶田蚡的专横，但是，自己的权力根基尚无打牢，朝中的大权依然掌握在王太后手里，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揣着明白装糊涂。至于灌夫的灭族之祸，窦婴的杀头之灾，同自己的皇帝宝座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的。纵观帝王们的历史，为了自己头上的王冠，他们从来不会关注阎王殿里多了几个冤枉鬼的。在最后的危急关头，已经被下狱的窦婴拿出最后一张王牌，声称自己拥有先帝的遗诏。可在尚书档案里没有查到，它是被太后和田蚡暗地里销毁了，还是当时没有存档，这已成了一个永远的历史谜团了。总之，窦婴又被加了一条伪造先帝遗诏的大罪名被判了死罪，这年五月，灌夫和他的家族全部被处决，十二月最后一天，窦婴被斩首。一杯酒喝出的这场惊天大冤案，终于在一滩滩淋漓的鲜血之中落下了帷幕。p分页标题e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绝非是一句宽慰好人的虚言妄语。得逞于一时的田蚡，还没有高兴几天，在第二年春天突然发病，整天在嘴里呼喊着；“我服罪，我服罪！”不多久，田蚡就在惊恐狂乱中死掉了。淮南王刘安谋反被发现后，田蚡于刘安勾结的阴谋也大白于天下，汉武帝狠狠地说道：“假如田蚡还活着，一定要将他灭族。”田蚡永远不会明白，他从走上骄横贪腐，蓄谋害人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踏上了一条时刻找死的不归路。
　　二千多年前发生的这场惊天大冤案，后人的议论评点从未停止过。司马迁对于武安侯田蚡因为一杯酒的小怨而陷害两位贤人的罪行，表示了极大的愤怒，对魏其候窦婴不懂时势的变化，灌夫不知谦虚，没有謀略而惹下的大祸表示了极大的同情的遗憾。今天的人们更多的是从窦婴、灌夫二人性格缺憾来分析这场大冤案的形成原因，但是，这一切不过只是表面现象，司马迁批评窦婴不知时变的话实在是画龙点睛，只不过由于时代和环境的限制，司马迁不能也不敢深入地讲下去了。窦婴正直贤明，视金钱如粪土；灌夫个性张扬，藐视权贵，二人共同拥有疾恶如仇，憎爱分明的优秀品格，如此人品，何过之有？田蚡由当年曲膝于窦婴面前的乖儿孙，一下变成了居庙堂之高的丞相，可落了毛的窦婴和灌夫，依然以当年凤凰的英姿飞舞在田蚡面前，这就是整个案件的要害之所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专制社会里，有一个最明显，最简单的事实：那就是谁有权谁有理，权大理也大。假如窦太后在世，窦婴即使扁了田蚡一顿，也没啥了不起的，灌夫被灭族，不就是因为他没有低下那颗高贵的头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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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杯酒不仅喝出了一个惊天大冤案，更喝出了一个民族被扭曲的灵魂。此后，我们很难再看到像窦婴、灌夫那样个性鲜明，性格张扬，敢爱敢恨的热血男子汉了。在中国封建极权专制的历史上，我们完全可以有理由说，一杯酒喝出了这样一个荒唐可笑的景象：权力啊！这让人神魂颠倒的魔杖，你可以叫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情夫变成干爹，孙子变成老爷，癞蛤蟆戴上了乌纱帽，身后也会紧跟着络绎不绝的朝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