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咏怀古迹五首其二》读记

　　杜甫七律155首读记之（107）
　　杜甫七律《咏怀古迹五首其二》读记
　　原文：
　　咏怀古迹五首其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亦吾师。
　　千秋一，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俱，舟人指点到今疑。
　　笔记：
　　此诗作于永泰二年（766）秋天。（此年11月后为大历元年）。时杜甫55岁，客居夔州西阁。
　　这首诗咏怀的古迹是宋玉宅。关于宋玉宅，《湖广通志》中说“有两处，一在归州，一在荆州”。湖北江陵（古荆州）宋玉宅，最负盛名，那是因为宋玉在郢都做官时所居；归州宋玉宅，也很出名，那是宋玉师从屈原游学时所居。此外还有资料说宜城南郊腊树村也有宋玉宅，是宋玉出生地的住宅。本诗从内容看，似乎杜甫也没有亲自登临。与本组诗“其一”一样，是想到宋玉宅，联想到宋玉，有感而发。（也或许这里的宋玉宅就是“其一”咏怀的“庾信宅”。）
　　首联：“摇落深知宋玉悲，亦吾师。”
　　摇落：凋零，零落。《九辩》（先秦宋玉）“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燕歌行》（魏晋曹丕）：“萧瑟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雁南翔。”
　　风流：风度；有文采，不拘礼法。《乌栖曲》（南北朝徐陵）：“风流荀令好，偏能傅粉复薰香。”《九日登高》（唐王昌龄）：“陶潜篱下醉，得见此风流。”《赠孟浩然》（唐李白）：“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儒雅：温文尔雅，学识深湛。《书序》：“汉室龙兴，开设学校，旁求儒雅，以阐大猷（yu，道的意思）。”《枯树赋》（南北朝庾信）：“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
　　大意：宋玉的风度、文采、学识都是我的老师。但我深深地知道宋玉之悲在于“摇落”。（对草木而言摇落意味这变衰、消亡；对士大夫而言，摇落意味着不被信任、不被重用、有才难伸、有心无力、岁月蹉跎。）
　　颔联：“千秋一，萧条异代不同时。”
　　怅：惆怅。因失意而伤感。《归去来兮辞》（晋陶潜）：“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休上人怨别》（南北朝江淹）：“相思巫山渚，怅望阳云台。”《暮秋独游曲江》（唐李商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萧条：寂寥，凋零，衰微，衰退。《楚辞远游》：“山萧条而无兽兮，野寂漠其无人。”《胡笳十八拍》（东汉蔡琰）：“原野萧条兮烽戎万里。”
　　大意：自己虽与宋玉“异代不同时”，相隔“千秋”，但失意、伤感、寂寥、惆怅，一样让人落泪。（“异代”就是“不同时”。）
　　颈联：“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故宅：指宋玉宅。
　　文藻：文彩；文章。《三国志文帝纪》：“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帝京篇》（唐骆宾王）：“马卿辞蜀多文藻，扬雄仕汉乏良媒。”
　　云雨荒台：典“阳台”。《高唐赋》《先秦宋玉》：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山名）之观（gun），其上独有云气，崪（z）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险要处），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巫山：先秦时楚人所说的巫山，非今长江三峡中的巫山。其地处汉水以南，长江北岸，在汉水以南的云梦泽一带。）
　　大意：江山依旧，故宅仍在，文章流传，但宋玉文章岂是梦中思念的荒诞故事。宋玉曾作《高唐赋》、《神女赋》，其主旨是劝楚王“思万方，忧国害。开贤圣，辅不逮（不足）”。然而世人只把它看作荒诞的梦思，欣赏风流艳事。曲解了宋玉的本意。
　　尾联：“最是俱，舟人指点到今疑。”
　　最是：表程度。这里是“最让人伤心的是”。《台城》（唐韦庄）：“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破阵子》（唐李煜）：“最是苍黄辞庙日，独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楚宫：指楚王宫。其一在郢都。《春女行》（唐刘希夷）：“忆昔楚王宫，玉楼妆粉红。纤腰弄明月，长袖舞春风。”其二在巫山县西阳台古城内。相传襄王所游之地。《巫山峡》（唐皇甫冉）：“巫峡见巴东，迢迢出半空。云藏神女馆，雨到楚王宫。”
　　大意：最让人伤心的是，到了今天，楚国早已荡然无存，楚王宫殿都早已泯灭，人们还是不了解宋玉的志向抱负和创作主旨，千百年来将曲解当史实。到如今，当船经过时，船夫们还是指指点点，谈论着哪里是楚王神女欢会处，哪片云雨是神女来临时。（杜甫认为，宋玉之悲在此。其实也在说我老杜之悲也在此。人们总是把我老杜当成一个写文章之人，我的抱负志向有谁能理解？）
　　本诗并没有对宋玉宅作具体描述。首联即开门见山说我深深地知道宋玉的悲。宋玉的风度、文采、学识都是我的老师，其所悲之处当不在此。所悲之处在“摇落”。颔联继续把自己和宋玉联系在一起，千秋之后，我也一样萧条摇落。颈联说当时的当政者对宋玉的作品并未理解。尾联说最可悲的是千百年来宋玉的作品被曲解。杜甫说的是宋玉，当然说的也是自己。
　　杜甫在自西阁迁赤甲时还写过一首《入宅》：“宋玉归州宅，云通白帝城。吾人淹老病，旅食岂才名。峡口风常急，江流气不平。只应与儿子，飘转任浮生。”这个“云通白帝城”不也是要把自己和宋玉联接起来吗？
　　比杜甫晚一百多岁的晚唐诗人吴融也写过一首《宋玉宅》：“草白烟寒半野陂，临江旧宅指遗基。已怀湘浦招魂事，更忆高唐说梦时。穿径早曾闻客住，岂复见人窥。今朝送别还经此，吟断当年几许悲。从这首七律首联看，作者确亲临宋玉宅。但作者“更忆”的也是“高唐说梦”。（吴融诗的颈联中“穿径”说的是庾信。“登墙”用典“东墙窥宋”或“东家子”。）
　　比杜甫晚四百多年的南宋诗人也留下一首七言绝句《宋玉宅》：“悲秋人去语难工，摇落空山草木风。犹有市人传旧事，酒垆还在宋家东。”（南宋时在宋玉宅附近还有酒垆题作“宋玉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