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汉字：有福同享说“享”（亯）

　　朱英贵
　　成语“有福同享”是指共同分享幸福，享受、分享的意思是如今“享”字的基本常用义。这种享受的意思本是来源于受用之意，从“享”字的造字本义来看，是谁在“受用”？是祭祀的神主在受用；如何使之受用？奉献上烹煮的牺牲使之受用。而“享”字的构字理据上便与这种“享（进献）祀（奉祀）受（受用）”的享受过程紧密相关。
　　一、“享”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享”字本作“亯”，“亯”是“享”的古体字，“享”字下面的“子”是在战国大篆中才被添加上去的。关于“享”字的构字理据，学界主要有“祖庙说”和“进献说”两种看法。
　　吴大澂《古籀补》认为“亯”字：“象宗庙形。”（转引自《金文诂林》）此为“祖庙说”之来源，此种看法认为“亯”字是个独体象形字，象祖庙中之大室，上像屋宇，下像地基。
　　《说文解字》卷五亯部：“亯，獻也。从高省，曰象進孰物形。《孝經》曰：祭則鬼亯之。凡亯之屬皆从亯。”此为“进献说”之来源，以《说文》为代表的传统看法认为，“亯”字是个合体会意字，其上部为神主之位，其下部为烹煮食物的炊具，“享”（亯）字乃是“烹”字的初文。
　　孰是孰非，让我们先来看看“享”（亯）字的古文字形体再来定夺（参见下图）：
　　“享”（亯）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上图可以看出，无论是甲骨文字形还是金文字形，说它上像屋宇，下像地基，那还是讲得通的，因为参照甲骨文的“高”字、“京”字等构形特征，“亯”字确实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谁说不像呢？然而拙论还是要提出如下几点质疑：
　　其一，在甲骨文通行的造字时代，还不见的有相当规模的祖庙设置，那么是否有可能为祖庙这一特定概念造字就是个问题。更何况，所谓“祖庙”是一个不便于用象形文字表现的概念，如何构形才能显示它是祖庙而不是别的建筑物这也是一个问题。
　　其二，上图中第三个甲骨文字形和第三个金文字形的下部构件内都多了一条横线，为什么会在表示“地基”的构件中多加一笔，这也是一个很大的疑点。特别是，第二、三两个金文字形的下部构件已经演变为圆弧底形态，这又是为什么？更何况，第四个金文形体（上图第二行的头一个字形）的下部居然像一个容器的形状。
　　其三，似乎可以这样认为，无论是“祖庙说”还是“进献说”，都跟祭祀活动有关，这是断定“享”（亯）字构字理据的共识性社会背景。“享”（亯）字在甲骨文中不同的字形并不多，主要有上图的几个代表性形体，而在金文中就十分丰富了，各种不同的形体有数十个之多。这说明什么？说明“享”（亯）字的广泛应用似乎是跟青铜器物的出现（特别是青铜炊具广泛使用）有关。
　　综合上述三个疑点，愚以为“进献说”要更为合理些。“享”（亯）字是在青铜炊具被广泛使用之后，先人烹煮牺牲进献神灵的实像描绘：“亯”字的上部为神主的象形，下部表现烹煮的炊具，后来内部增加的一横表示烹煮的食物，它的造字本义就是供祭品奉祀祖先，用牺牲（烹煮的熟食）进献供奉神灵使其享受。这样分析“享”（亯）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也使得与“享”（亯）字的各种引申义具有更为合理的衔接，而“祖庙说”似乎与此就隔了一层。
　　让我们再来体会一下《说文》对“享”（亯）字的解释：
　　《说文解字》卷五亯部：“亯，獻也。从高省，曰象進孰物形。《孝經》曰：祭則鬼亯之。凡亯之屬皆从亯。”
　　许慎解说的大致意思为：“亯”，就是进献的意思。它的字形类似于“高”字有所简省。据说是像进献熟食的样子。《孝经》说：“人们祭祀则鬼神享受”。大凡跟“亯”的意思相关的字都可以采用“亯”作为表意构件。
　　拙论认为，许慎的解释大体是不错的，因为尽管“享”（亯）字的下部后来为“子”字所替代，但是它从古到今字形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本质变化，故《说文》依据小篆字形来解义还是基本上切近它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的。
　　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对《说文》“献也”的补充解释为：“下進上之詞也。按周禮用字之例。凡祭亯用亯字。凡饗燕用饗字”意谓：凡是祭祀则用“享”字，凡是饗宴则用“饗”字。
　　又明《洪武正韻》：“享，獻也，祭也，歆也。”意谓：享，就是向神献礼，就是祭拜神灵，就是让神灵受用歆香。
　　又清代孔广居《说文疑疑》：“亯當以亯飪為正義，以普庚切為正音。”意谓“亯”字的意思为“享饪”，读音为“烹”（普庚切）。
　　以上诸论可以作为“进献说”的佐证。
　　二、“享”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享”（亯）字的造字本义当为供祭品奉祀祖先。例如：“兹予大享于先王。”（《书盘庚上》）孔颖达疏：“《周礼大宗伯》祭祀之名：天神曰祀，地祇曰祭，人鬼曰享。此大享于先王，谓天子祭宗庙也。”再如：“以享以祀，以介景福。”（《诗周颂潜》）又如：“孝孙来享，来拜庙庭，陟堂进室，亲登笾铏。”（唐韩愈《袁氏先庙碑》）
　　“享”（亯）字由此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一些引申义或关联义：
　　其一，用为“烹”的古字。例如：“黄升日享鹿肉三斤。”（唐冯贽《云仙杂记享鹿肉》）
　　其二，表示进献，贡献。例如：“汝其敬识百辟享，亦识其有不享。”（《书洛诰》）孔传：“奉上之谓享。”孔颖达疏：“享训献也，献是奉上之词，故奉上之谓享。”再如：“康居西域，重译纳贡，稽首来享。”（《汉书司马相如传下》）颜师古注：“享，献也，献其国珍也。”又如：“一客谈古文，梦见仓颉享籀史。”（清龚自珍《城南席上谣》）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享受，受用。例如：“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杜预注：“享，受也。”再如：“我享其利，非廉也。”（《庄子让王》）又如：“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汉贾谊《过秦论》）
　　二是表示神鬼享用祭品。例如：“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左传僖公五年》）再如：“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孟子万章上》）
　　三是表示当，相当。例如：“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书咸有一德》）孔传：“享，当也。”孔颖达疏：“德当神意，神乃享之，故以享为当也。”再如：“自非圣贤国，谁能享斯休。”（汉王粲《从军诗》）
　　其三，泛指祭祀。例如：“杀牛宰马，祭天享地。”（《西游记》第三回）
　　其四，通“飨”。意谓飨宴，用酒食款待人。例如：“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春秋庄公四年》）再如：“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史记司马穣苴列传》）又如：“乐毅乃休兵享士，除其暴令。”（《东周列国志》第九五回）
　　根据上面对“享”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享”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享”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享”字的相关成语不多，其中“享”字的含义多为享受、受用的意思。例如：
　　敝帚自享犹言敝帚自珍。比喻东西虽不好，自己却很珍惜。语见清包世臣《艺舟双楫书刘文清后》：“唯余事斯，素有微契，而敝帚自享，从无连篇累牍之作。”
　　配享从汜旧时以孔子门徒及某些所谓“名儒”附属于孔子者一并受祭，称配享从汜。语见《宋史礼志八》：“国子司业蒋静言‘先圣与门人通被冕服无别，配享从汜之人当从所封之爵服。’”
　　享帚自珍比喻物虽微劣，而自视为宝。源自《东观汉记光武帝纪》：“家有敝帚，享之千金。”
　　有福同享指共同分享幸福。语见清黄小配《廿载繁华梦》第二十回：“彼此兄弟，自应有福同享。”
　　坐享其成享“享受；成：成果。自己不出力而享受别人取得的成果。语见清叶廷琯《鸥陂渔话葛苍公传》：“欲使他人干事，彼坐享其成，必误公事。”
　　坐享其功自己不出力而享受别人的成果。语见晋袁宏《后汉纪章帝纪下》：“鲜卑奉顺威灵，斩获北单于名王已下万计，中国坐享其功，而百姓不知其劳兴功烈，于斯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