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中的夸张与反语

　　朱英贵
　　（本文刊载于《晚霞》杂志2019年第3期）
　　夸张与反语都是汉语常用的修辞手法，也都是对联的重要修辞手段。夸张就是夸饰，就是有意言过其实，言过其实的表述在社会生活中是不真实的，但在艺术上却是真实的，它是以事物的基本特征为依据、以作者的真情实感为基础、以增强表现力为目的的艺术真实。反语就是通常所谓的说反话，使用跟本来意思相反的词语或句子来表达本想表达的意思，借以达到揭露讽刺的目的，或者借以创造轻松诙谐的情趣，使语言风趣活泼。
　　一、对联中的夸张
　　对联中运用夸张艺术手法的创作实践可有描绘性夸张、烘托性夸张和逻辑性夸张三种情形，都是在客观现实生活的基础上，故意对事物作扩大或缩小的夸饰描述，使之更突出事物的本质特征。
　　1、描绘性夸张
　　描绘性夸张是对人或事物的大小、多少、状态、属性等进行夸大或缩小的描绘。诸如：
　　（1）峨嵋山顶宝殿灶房对联：
　　一粒米中藏世界；半边锅里煮乾坤。
　　此联字面上堪称为对事物大小的夸张之最，诺大丰富的世界竟可以藏于一粒米中，浩瀚无垠的乾坤也可置于半边锅内，这该是多大的“米”和多大的“锅”啊！而实际上此联是对事物的属性加以夸饰，其意并不在于告诉人们真有那么大的“米”和那么大的“锅”，而是想昭示佛法的广大，即便再微小的事物（比如米）或者再普通的事物（比如锅）中也能容得下佛法，也会包含佛教的教义。
　　（2）苏轼题写的门联：
　　门大要容千骑入；堂深不觉百男欢。
　　苏东坡撰写的这副对联，上联写门大，纵使千骑一并涌入也容得下；下联写堂深，即便百男在其间嬉闹也不觉拥挤。事实上在古代很难找到如此大的“门”和如此深的“堂”，其实作者在如此夸张的字面表述中隐藏的话外音，则是表达在逆境中的豁达襟怀与宽宏气度。
　　（3）秦岭留侯祠联：
　　送秦一椎；辞汉万鍾。
　　这是于右任为汉留侯张良题撰的一副对联。作者只从数量多少的角度选取了两个历史镜头，就突出了张良的全部精神品格。张良仇恨秦始皇，当秦皇的车队过其境时，他以大铁椎掷赢政，“一椎”往少处夸饰他恨不得一椎灭敌的深仇大恨；后来他助刘邦成就了帝业，汉高祖封给他万户侯，他却辞谢隐居山林，“万鍾”往多处夸饰那些他可能会拥有万鍾粟的财富。“一椎”和“万鍾”，一用“送”字体现出极端的仇秦，一用“辞”字显示出对名利的极端淡泊。此联只用了八个字就精辟生动地表现了留侯张良大智大勇的品格与形象。
　　（4）浙江杭州钱塘江观潮亭联：
　　声驱千骑急；气卷万山来。
　　联语中的“千骑急”、“万山来”，以夸张手法形容潮水袭来时波涛万丈的壮阔气势，意谓钱塘江潮既凶猛又壮观：声音好似千军万马，气势犹如万山崩塌。
　　2、衬托性夸张
　　衬托性夸张是借助现象的描写和意境的烘托来映衬夸饰对象的本质属性。诸如：
　　（1）《西厢记》中的一副对联：
　　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
　　《西厢记》作者王实甫以夸张的手法，用“九曲黄河”和“三峰华岳”来烘托反衬“泪”之多与“恨”之高，极度渲染了莺莺在长亭泣别张生时的那种难以遏抑的离愁别恨，分外真切感人。
　　（2）南岳衡山南天门联：
　　门可通天，仰视碧落星辰近；
　　路承绝顶，俯瞰翠微峦屿低。
　　此联用“仰视碧落星辰”和“俯瞰翠微峦屿”来烘托映衬南天门之高，有仰天俯地之势：站在南天门上，向上眺望，可以直接通天，跟星辰挨得很近；回顾登山之路，向下俯视，更觉身临绝顶，人间的重峦散屿又矮又小。
　　（3）某酒厂对联：
　　酒味冲天，飞鸟闻香化凤；
　　糟粕落地，游鱼得味成龙。
　　此联不直接说酒好，而是运用夸张手法烘托渲染：酒味飘上天空，“飞鸟闻香化凤”；酒糟落入水中，“游鱼得味成龙”。其中鸟与凤、鱼与龙的幻化，皆因酒香促成，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4）南岳衡山邺侯书院联：
　　三万卷书轴无存，入室追思名宰相；
　　九千丈云山不改，凭栏细认古烟霞。
　　据传唐玄宗谋臣李泌官至宰相，曾筑室南岳烟霞峰隐居读书，后封邺侯，故南岳衡山有邺侯书院存焉。李泌藏书甚丰，韩愈有“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诗句，后世也以“邺架”喻藏书甚多。上联“入室”滋生追忆之感慨，故人已去书轴无存，睹物追思名宰相；下联“凭栏”引发思古之幽情，江山未改人事已非，当年风貌难以辨认。其中“三万卷”和“九千丈”都是夸张语，联语由物及人，由景及情，抚今追昔，感慨万端。
　　3、逻辑性夸张
　　逻辑性夸张是把本不相关的事物联在一起描述，故意使其在逻辑上不能成立，从而达到夸饰强调的目的。诸如：
　　（1）刘伯温巧对朱元璋棋联：
　　雷为战鼓电为旗，风云际会；
　　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光。
　　据传此联下联为朱元璋的出句，上联为刘伯温的对句，全联用天、星、日、月、雷、电、风、云这些跟下棋不相关的事物来描述棋盘、棋子和下棋的声势，用不合逻辑的夸饰达到强调的目的，棋局的激烈争夺仿佛历历在目。
　　（2）林则徐少年时代的巧对：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据传林则徐少年读书之时，有一次师生同游鼓山，登上鼓山绝顶，一派天风海涛，令人兴奋不已。上联为先生所出，让学童们对下联，下联为林则徐所对。上联写站在鼓山上，望见无边大海，海天相连，暗寓学海无涯苦作舟之意；下联则以脚踏绝顶高峰一览天下小来属对，抒发书山有路勤为径之志，气魄可谓大矣。
　　（3）武汉黄鹤楼联：
　　一只笔挺起江汉间，到最上层，放开肚皮，直吞将八百里洞庭，九百里云梦；
　　千年事幻在沧桑里，是真才人，自有眼界，哪管他去早了黄鹤，来迟了青莲。
　　此联乃清代光绪年间进士陈宝裕所题：上联言自己的“一支笔”能够“挺起”在长江汉水之间，到了黄鹤楼“最上层”，“放开肚皮”，可以“直吞将八百里洞庭，九百里云梦”；下联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世间的变化，各种人才会不断涌现出来，如果“是真才人”的话，那就会“自有眼界”地站在英雄豪杰的行列之中，哪里会顾虑什么“黄鹤”仙人和“青莲”居士呢？全联词语虽属极度夸张，但毫无荒诞之嫌，极力表现了作者的盖世文才与罕见气魄。
　　二、对联中的反语
　　如果说夸张是故意言过其实，借以使表达生动形象，以便达到夸饰与强调的目的；那么反语则是反话正说，借以使表达幽默风趣，以便达到揭露与嘲讽的目的。诸如：
　　（1）明末清初的一副嘲讽对联：
　　从明、从顺、从清，三朝之俊杰；
　　纵子、纵孙、纵仆，一代岂凡人。
　　此联从字面意思来看，三朝俊杰、一代非凡之辈，似乎表达的都是正面含义，然而若联系特定的时代与人物背景，则可看出作者的真正意图。它描述的是明末清初名叫金之俊（字岂凡）的大官僚，此人在官场上是个不倒翁，先为明兵部右侍郎（从明），李自成攻占北京他又投降大顺政权（从顺），清军入关后他又降清任大学士（从清）；此人的家教又极为放纵，子孙、仆人横行乡里（纵子、纵孙、纵仆），作恶多端。因此有人用反语手法撰此联嘲讽之。
　　（2）纪晓岚撰写的谐趣婚联：
　　绣阁团圆同望月；香闺静好对弹琴。
　　此联是清朝大学士纪晓岚为恭贺好友牛太守的儿子结婚而送的喜联，然而此“喜联”却包含着运用反语手法的调侃。从字面意思来看“同望月”寓意团圆，“对弹琴”寓意和谐，再配以“绣阁”、“香闺”等美妙字眼，借以表达对新婚夫妇恩爱的美好祝愿。然而恭贺的对象却姓“牛”，再加上上下联以“望月”和“弹琴”收尾，这就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吴牛喘月”、“对牛弹琴”两个成语。故此联从字面上看是贺婚联，细读则实为一副谐趣联，用反语手法达到了幽默调侃的修辞效果。
　　（3）《南京条约》签订后的反语讽刺联：
　　和议成，八省弁兵齐奏凯；
　　恩旨下，一城文武尽升官。
　　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1842年8月清政府跟英国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清政府不思振作，安于现状，以为是签了“万年和约”，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一劳永逸了。于是达官贵人又重新过起了文恬武嬉、歌舞升平的生活，甚至对鸦片战争中的投降派加官晋爵，粉饰太平。此联正是为讽刺当时社会现状的一副反语联，貌似颂扬，实则鞭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