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富春以道制欲or以道引欲？

　　在以道制欲的同时，人要以道导欲，亦即他让欲望导向善的方向与道路，从而遵守利生的游戏规则。（此处已添加圈子卡片，请到今日头条客户端查看）
　　彭富春教授
　　■ 文| 彭富春
　　所谓以道制欲主要是指人根据智慧的规定去克制自己的欲望，特别是恶欲。一般宗教和道德的戒律就是如此。但人们不仅要绝对禁止恶欲，而且要克制一些无善无恶的欲望。这包括人们的一些基本生存的欲望，如吃饭穿衣等。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人们才要节食缩衣等。但人克制欲望有一个过程。
　　无欲的极端形态是人否定身体自身。人虽然身体存在，但他无欲无求，如古井枯木。他将自己设定为一个非欲望者，似乎没有身体，没有感官和感觉。他既不渴求所欲物，也不接受所欲物的刺激。更进一步的策略是，人遮盖自己的身体，避免欲望的发生。不仅禁止在公开场合裸露身体，用衣物遮蔽身上的敏感部位，如阴部和胸部，而且遮盖四肢，乃至脸部。这旨在防止人诱惑他人或者被他人所诱惑。更极端的情形是，人消灭自己的身体器官，如阉割性器官。在这种情形下，人虽然活着，但无法实现正常的性行为。有人是自己主动要求阉割的，有人是被动为人阉割的，也有人是天生被阉割的。
　　但人们一般主张的无欲并非是消除身体的一切欲望，而是寡欲和少欲，亦即减少欲望。只要人活着，他就有欲望，因此欲望是不可以消灭的。一旦人的欲望被消灭了，他的生命也就不复存在了。当主张无欲的时候，人们实际上是要消除贪欲，亦即那些无限增长的欲望，而保持并且满足那些人的生存所需要的最少和最低的欲望。有了这些欲望的实现，人们就可以免除死亡的威胁，而能更多地从事于人的欲望之外的事情。
　　在这样的无欲中，人还存在着对于欲望的意志。这就是说，虽然人们不去欲求那些贪婪的欲望，而只是欲求那些有限的欲望，但是人自身毕竟保留了欲求这一念头，亦即欲少欲、欲寡欲、欲无欲。同时人们要以无欲反对有欲，时时处处与多欲、贪欲和有欲作斗争。这使人的存在处于欲无欲的矛盾与冲突之中，从而也会带来人自身的痛苦。
　　在欲无欲之后，人所追求的是无无欲。无欲是人对于欲望尤其是贪欲的否定，但它之中依然保存了欲无欲。作为对于欲无欲的否定，无无欲使人们摆脱了欲望的限制，而从其中获得了自由。当然人们也不可以执着于无无欲的无本身，而要无无，达到无自身的否定。惟有如此，人才能彻底地消解欲望的最后影子的束缚。
　　在以道制欲的同时，人要以道导欲，亦即他让欲望导向善的方向与道路，从而遵守利生的游戏规则。
　　大道首先要求人们把贪婪性的欲望转向适度性的欲望。这种适度性的度不是其他某种尺度，而是人性与物性。一种不合乎这种度的欲望是贪婪性的，反之是适度性的。当人实现适度性的欲望的活动时，他不会伤害人性，反而能促进人性；不会伤害物性，反而能促进物性。这把人的欲望活动引入游戏规则所规定的游戏之中，亦即让人与物相互生成。
　　其次，大道也要求人们不仅展开他身体性的欲望，而且也展开心灵性的欲望，使人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欲望者，一个身心合一的存在者。如果人只是片面地追求身体性的欲望的话，那么人就堕落成了一个动物；如果人只是片面地追求心灵性的欲望的话，那么人就虚幻化为一个神灵。因此人必须克服欲望的单维化，而做到身心共在和身心交融。他身体性的欲望也是他心灵性的欲望，他心灵性的欲望也是他身体性的欲望。
　　再次，大道引导人的欲望不仅注重其消费性，而且注重其创造性。欲望的实现当然会消费人与物，但也会创造人与物。人的生活世界并不是自然给予的，而是人类自己创造的，而欲望就是创造世界的原始动力。从欲望出发，人既改变了物，也改变了人。同时人也创造了无数的新物与新人。这些物与人并不只是为人所占有和获取，而是能成为其自身，保持自身的物性与人性。因此一种创造性的欲望是对于人占有和获取的意愿的克服，是对于人与物的存在的泰然任之。这就是说，人欲望去创造人与物。但在创造的同时，他的欲望不断地隐退和消失，而只是呈现所创造的人与物。
　　最后，大道既注重人的私人性的欲望，也注重他人性的欲望。在同一个世界上，每人都有自己私人性的欲望。这些欲望与他人性的欲望既有同一性，也有差异性。为了实现私人性的欲望，人与他人既有合作，也有斗争。大道充分考虑到了这种同一性和差异性。就欲望的同一性而言，有些欲望是每个人都共同的。因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方施于人。就欲望的差异性而言，有些欲望是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正如人们所说，每个他者的欲望都是他样的。因此不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己所欲，亦勿施于人。这里只能让他人的欲望他样地实现。大道告诫人们：人们既要利己，也要利人。唯有利己利人，人们才能共生共荣。
　　在这种大道和欲望的关联中，道与欲不再是分离的、矛盾的，而是统一的，甚至是同一的。这就是所谓的道欲合一。人欲即天道，天道即人欲。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论大道》，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