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五月,正值海德格尔逝世二十周年,海德格尔学会在他的故乡梅斯克尔希举行了以"追问真理"为主题的会议。我收到了会议组织者的邀请准备前去参加,去看看他的出生与埋葬之地。 我先乘坐火车来到弗莱堡,一个我一直向往的地方。人们称欧洲是全球的大脑,而德国的施瓦本地区则是欧洲的心脏,这个心脏其实就是图宾根和弗莱堡。图宾根的黑格尔、谢林和荷尔多林,弗莱堡的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他们推动了人类思想的发展,因此也推动了人类历史的进步。我一直想走进这个心脏,触摸它无声却强有力的跳动,弄明白为什么它是如此地地灵人杰。 我在弗莱堡车站下车,卡尔海因兹在站台上接我,然后一起来到他家里。卡尔海因兹和他的妻子都是美食家,而她也许从波斯裔的父亲那里学会了很多烹调手艺,能做非常可口的阿拉伯风味的烧羊肉。我们老朋友相见,品美味,饮美酒,不亦乐乎。 休息以后,卡尔海因兹夫妇便带我去游览市中心,其主要建筑物当然也是大教堂和市政厅之类。但我明显地感觉到,如果说北德的建筑比较简单朴实的话,那么南德的建筑则更有装饰、华丽的风格。弗莱堡街道非常有特色的是它两旁流淌着的欢快的小溪,它使它沉默的石头增添了歌声的魅力。这小溪就源于弗莱堡周围的山林。从市中心放眼望去,人们可以看到四周那绵延的群山。 弗莱堡当然是海德格尔之城,人们说他是现代最著名的弗莱堡人。他除了在马堡大学短暂地任教之外,他的大学时代,他的一生中最光辉与最耻辱的时光都是在弗莱堡及其附近度过的。在城市的书店橱窗里都摆放着海德格尔的肖像,里面当然陈列了许多他的著作和研究他的文献。 我们来到了弗莱堡大学。那里用花岗岩建造的大学图书馆气势非凡,它使人感到伟大的思想仿佛花岗岩般沉重、厚实,而且拥有坚不可摧的力量。图书馆正门口两边树立着两尊巨大的半身雕像,一尊是荷马,一尊是亚里士多德。这两位古希腊的伟大人物的雕象具有深刻的隐喻意义。荷马是盲人,他只能倾听。而他所倾听的正是缪斯女神的无声的歌唱。亚里士多德则目光深远,他正在看,看是洞见。而他所看到的正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圆满的存在者。 荷马与亚里士多德正好表明了智慧与爱智慧(哲学)的差异及其关系。这古希腊的两位巨人的思想成为了近代以来德意志人思想的源泉。伟大的德意志人将自己视为古希腊人的当然继承者,当他们想起古希腊时,自然有一种家园之感。海德格尔认为古希腊的前苏格拉底是思想的第一开端,而他正要过度到它的另一开端中去。我们在大学区周围散步。卡尔海因兹告诉我,在这座建筑里,海德格尔曾举办过讨论班;在那座大楼里,他曾作过公开演讲;而在从哪里到哪里的路上,留下了海德格尔的足迹。 在弗莱堡的日子里,我们还离开市中心到了郊区的墓地,去拜谒伟大的现象学家胡塞尔的安息之地。作为海德格尔的老师,胡塞尔教会了他和一代思想家如何去看事物的方法。他的现象学召唤人们走向事情自身,显现事情本身。这既不同于传统的理性哲学,也不同于当时的经验哲学,从而开辟了影响整个二十世纪西方思想的独特道路。 我们带着万分崇敬的心情在墓地里面寻找爱德蒙·胡塞尔的墓碑。这座陵园非常安宁,每座墓碑前都开满了鲜花,那些死者的灵魂就在此地下安息。这里没有恐怖,没有鬼怪,相反充满了无限的思念和关怀。我们终于找到了胡塞尔的墓碑,它非常不起眼,和周围的其它墓碑不论是大小,还是样式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此处已添加圈子卡片,请到今日头条客户端查看) 见到墓碑上胡塞尔的名字,我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这里就埋葬着一位伟大思想家的身体。虽然我认为读胡塞尔的书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但我发自内心地敬佩他。这在于不管在何时何地,他都没有停止过思想,没有停止过写作,他的生命仿佛只是纯粹化为思想与写作。我想弗莱堡的思想心脏为何永远跳动,是因为有这些人如同输送血液一般在输送思想。 看完胡塞尔的墓地之后,我们又爬上了离它不远的山林。我们沿着盘山路上了山,路边都是原始森林,树木高大,遮天蔽日。爬到高处,卡尔海因兹告诉我,山的西边的不远处就是法国的领地了,弗莱堡实际上处在德法边界附近,而山的东边隐约可以见到莱茵河从南边瑞士的巴塞尔流向德国的北方。看来弗莱堡的确是得山水之灵气。我们在半山腰的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从那里可以俯瞰弗莱堡全城,市中心高耸的教堂的尖塔非常醒目。我们边喝咖啡边交谈,卡尔海因兹说,弗莱堡的教授们常常与同行在这里讨论问题。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图片来源网络,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