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悟县夏镇一个小山村,乳名"二"。村里给男孩取名的习惯是直接用数字,我是家里第二个男丁,所以叫"二"。老屋邻居小伙伴叫"五儿″,新屋邻居大哥叫"七儿"。 时光匆匆,转眼已是腊月。妈妈说,官廿三,民廿四,王八二十五。意思就是到了农历腊月,为官的农历二十三过小年,群众二十四过小年,王八(甲鱼)二十五过小年。寓意万物同乐,福寿绵长。 小年前后要备好年货好过年。家里的一窝猪娃卖了个好价钱, 妈妈在代销店买回糖果,有枕头酥、麻雀蛋、杂果,一瓶红色的甜葡萄酒。这些可是平时看不到的。还买了两张红色对联纸,一对门神画,一盘万响鞭炮。几盒甩炮和擦炮是给我和哥哥姐姐玩的。几种颜色的布匹各扯了几尺,给全家人做新衣服新棉袄用。 菜园里有莴笋,萝卜,白菜,大蒜等,村里一户人家在自家藕塘挖藕,妈妈去买了十几斤,人家又白送了三斤;又去八里外的镇上买了些香菇,红枣什么的——过年的菜有了。 杀猪过年也是村里人的风俗习惯。喂了一整年的猪被屠夫收拾好后,妈妈做了几个拿手好菜,外加一大锅猪肉。爸爸请来叔叔伯伯和年长的邻居,陪屠夫一起喝酒吃饭。 我和哥哥是捉鱼高手,平时各类鱼肉不断,但猪肉却是稀罕物,闻到猪肉味就直咽口水。农村的风俗是,家里请人喝酒吃饭时,妇女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形成习惯后,我们平时都是夹了菜到一边去吃饭。 妈妈把我们姐弟三人叫到厨房坐在小板凳上,每人盛了一小碗猪肉。我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意犹未尽地看了锅一眼,就像猪八戒吃人生果,没有尝到味道。妈妈端菜上桌后从外面进来,刚好看我瞟着锅里,马上爱怜地问:要不要再来一碗?我说,那外面喝酒的人够不够?妈妈说,够够够,我煮一大锅肉就是让你们吃好的!于是给我们每个人又盛了大半碗。这次我尝到喷香软滑的猪肉味了,连汤带水的吃完,肚儿吃得圆滚滚的。拿着用棉线系在小竹棍上的吹大了的竹泡,心满意足地出门找小朋友玩去了。 隔天就打糍粑了,糍粑是拜年的佳品,又是平时煎水酒,做糖粑的必需品。 妈妈用饭甑蒸好糯米饭后,两个堂哥用麻绳木杠子抬着糍粑缸来了,糍粑缸是用一人合围两头齐的火石头把中间凿空而成。 妈妈把一缸糯米倒满后,一胖一瘦两个壮年堂哥就你来我往地打起了糍粑。打糍粑讲究配合,糯米打到快成糍粑时,粘性非常大。一方糍粑棍要拉起来时,另一方必须用已经拉出来的糍粑棍,猛力把前者粘连棍子的糍粑打下去。一来一往,要聚精会神。 打到最后一缸时,瘦堂哥讲起了笑话,由于分神,胖堂哥的棍子没有及时拉出来,瘦堂哥就在那里边拉边笑,胖堂哥也被逗笑了,下一回合时,一不留神,胖堂哥一糍粑棍打到瘦堂哥膝盖上。妈妈连声埋怨胖堂哥。瘦堂哥马上不笑了,皱着眉毛,抽了抽鼻子,咬着牙把这一缸打完,撬起来放到木板上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过了几天才出现了,我们看一到他就笑,他带着高度近视眼镜也皮笑肉不笑。 要写对联了,村里人都是找小叔写对联,小叔写对联时,屋里总是挤满了请他写对联的人。这次爸爸一挽衣袖对家里人说,今年我家的对联我来写。我们姐弟三人惊讶地看着爸爸,因为从来不知道爸爸会写字。 铺开裁好叠好的红纸。爸爸首先写大门的对联,"炮竹声声辞旧岁″"春风阵阵迎新年"。横批"辞旧迎新"。接着写厨房的对联"炒菜胜过何仙姑""煨汤堪比七仙女"。横批"珍馐佳肴"。写自己房间的,″旧岁谷麦满仓″"新年金玉满堂""年年有余"。写姐姐房间的"大家闺秀人艳羡″″小家碧玉入人心″"各有千秋"。我和哥哥房间的对联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考试成绩遍遍好""更上层楼″。写牛栏屋的对联是"牛栏猪栏合为一栏"″猪娃牛娃成群结队"″六畜兴旺″。笔锋如刀,字字端正。 我问爸爸哪里毕业,爸爸说,小学二年级读了半年,家里没钱又无人种田,就没读了。看我们兴致勃勃,爸爸又找来一个棉絮坐垫放在地上,说是表演"倒栽葱",只见他双掌撑地,头顶着坐垫,双脚慢慢伸直,身体在没有任何依托物的情况下,直直的倒立在堂屋中。我们姐弟三人仿佛看到了武侠小说里练功的大侠,妈妈也在边上无奈的一笑,拿着面盆出了门。 吃年饭了!村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妈妈在雾气蒸腾中终于做好饭,早饭成了中饭,在火盆炭火边的大小汤罐里,有莲藕炖排骨、红枣煮捶肉、香菇炖公鸡、蒜瓣煮泥鳅……放完鞭炮,祭了祖先,全家人围着满满一桌子美味,爸爸妈妈喝起了自酿的米酒,我们姐弟三人喝红葡萄酒,欢声笑语阵阵,吃得满嘴流油。 饭后,男孩子捡完自家门囗未爆的鞭炮,又跟一群小伙伴到每家门前捡了一遍,然后玩起了各种各样的鞭炮,女孩子则远远地看热闹。 我放着一个擦炮,瞅准时机扔到水塘里,水面冒了一点黄烟后,呯的一声,炸起一尺高的水花。看到一只大黄狗匆匆跑过,我扔去一个甩炮,大黄狗嗷的一声,跑得没影了;一个小伙伴丢了一个点燃的鞭炮到一只小花狗后边,小花狗吓得在原地打转,嗷呜嗷呜地直叫唤;一个塑料瓶被炸上了天,一个玻璃瓶被炸破;一堆稀牛粪被炸得四处乱溅,一个小伙伴没跑开,头发里、脸上、脖子、上衣裤子都是星星点点的黑,远处看热闹的人笑弯了腰。 天快黑了,家家户户贴对联、贴门神。对联门神贴好后当天就不能出门了,大人说是守财门。晚饭后全家人都洗澡换新衣,吃着香甜的糖果,听着爸爸妈妈讲故事,围着一盆红红的炭火守岁,我们姐弟熬到十点后就要睡觉,爸爸妈妈却守到十二点以后才睡。 初一早上天刚亮,被姐姐哥哥叫醒,穿上新衣新鞋出去,村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小伙伴来回穿梭拜年了。 边走边看着家家户户的新对联、新门神,我心里涌动着阵阵喜悦之情。 我们先去小叔家拜奶奶的年,一进门就叫,"奶奶拜年了,没有饼子把钱了",奶奶笑眯眯地每人发一张崭新的能割耳朵的一毛钱,又每人抓了一把糖。给小叔子拜年后,我们都欢天喜地的出门了,把钱装到里面棉袄袋里,生怕掉了。因为一个鸡蛋才卖一毛钱,一毛钱可以买两个本子。 拜完亲房叔伯的年后,又挨家挨户的拜村子里所有人的年,口袋里瓜子花生糖果装不下了,赶紧送回家里去,妈妈找了个塑料袋给我们……我们又接着拜年,最后又是满载而归。 拜完年回家玩了会,看到哥哥拿了一个糖炮在门外甜滋滋地吃,赶紧问妈妈是哪家的?妈妈说,隔壁你大妈家在做糖炮,快去,刚才没看到你,你姐姐哥哥都有了。我赶紧出门往大妈家跑去。糖炮是用大米爆米花粘白糖水做成的,圆圆的跟拳头一样大,吃起来又香又脆又甜,入口即化,是治馋的灵丹妙药。 进了大妈家的门,看到大妈手里拿着一个刚出锅的糖炮,马上说,大妈拜年,大妈笑着说,你刚才不是来拜过年吗,怎么又来了?我说,你刚才没给我糖炮哇。大妈哈哈大笑着说,"好吧,最后一个给你了,本来要给你堂弟的。"我赶紧接过来,生怕被别人抢去了一样,马上咬了一口,乐颠颠出门回了家。 初一过后,是去亲戚家拜年,依次是初二去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家,初三去岳父岳母家,初四去姑妈姑爷家,初五去姨妈姨爷家,初六一直到十四就是跟表哥表嫂给朋友拜年,还有长辈回拜。十五一过,便年过月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啦! 现在村里人大部分在城里落户了,我们也长大了,乡村村民纯朴的乡情已淡,回家过年不是为了吃喝,只是为了那份围绕着我们的亲情!(文/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