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子不教父之过的俞大爷凄惨的晚年生活

　　大春，大名叫俞大春，是村里一个已经故去的老人的小名，我们这些小辈都叫他大春叔。其实他还有一个最响亮的外号，叫俞木匠。前年大春叔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的奇闻轶事却一直被认识和不认识他的乡亲们津津乐道。
　　在大春叔去世前的那个日夜，也是他老人家最为清醒的时刻。
　　今天，让我们一起跟着大春叔，听听在他生命的最后那个日夜的所思所想吧。或许现在他在另外一个世界已是病痛全无，正在和他的最爱翠翠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为了叙述方便，以大春叔的自述来叙述俞木匠人世间的最后哪一日一夜。
　　01.
　　早上我最想看到的不是阳光，我觉得阳光刺眼，还是天黑的好。
　　肚子已经很饿了，但还没有到开饭的时间，只能耐心等待。
　　比肚子饿得难受的其实是睡了一夜浑身肌肉被压得酸痛。虽然子女们给我买了气垫床，但也改变不了长期一个姿势而造成的压迫酸痛。没有人的时候我也会哼哼，以缓解疼痛。
　　自从我无法动弹后，几个子女在我的房间里商量了一个原则，大家轮流值日，一人一个月。刚开始子女们都在尽力，只是时间长了，就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
　　门帘掀起，有人影进来，我知道今天是哪个子女值班，但我实在是不想说话，说话也是乌拉乌拉的，也没有人听懂。值班的子女先把门和窗户开得大大的。不管是寒冷的冬天还是热死人的夏天，通风换气才是最主要的。为了缓解房间里的刺鼻难闻的气味，孩子又呲了呲香水。
　　＂爹，让你晚上少吃点、少喝点，你就是不听，拉了这么多，臭死人了！＂这样的口气很熟悉了。这也是最让孩子们讨厌的事，但无论如何一晚上的排泄物需要清理。
　　其实这样的时候我是最舒服的。身体能够来回翻起几次，除了缓解一下疼痛外，还可以透透气。我心里很厌恶自己，为啥自己就不能起身拉屎尿尿啊，让孩子们收拾这些污物实在委屈了他们。但我尝试了无数次也翻不了身。
　　在身体左右来回翻动几次后，污物被清理干净，但屋子里的气味应该是更难闻了。这都是想都不用想的，可惜我的鼻子是闻不到这些难闻的气味的。
　　我怯怯地看着孩子，报以歉意和感谢，孩子似乎没有看见。
　　＂记得以后晚上少吃，少喝，最好不要吃了行不行！＂
　　我直愣愣地看着帮我清理完下身的孩子使劲点了点头，当然这样的点头只有我自己能够感觉到。
　　当我失去了＂自由＂后，我发现我的语言功能也开始慢慢蜕化，我曾经的能说会道现在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更为严重的是，我开始逐渐压制我想说话的欲望，往往是话到嘴边也就咽了回去，时间一长就越来越不想说了。到后来我感觉到自己连最基本的句子都连不到一起了。有好几次，我的那几位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们（其实死的也剩下不多了）时不时结伴来看我时，我高兴得不得了。多想和他们在一起侃侃大山，可是话到嘴边才发现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味了。后来有个老家伙临走时对我的孩子说，看来你爹的时日不多了，说话都颠三倒四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啊！我的孩子连声说是，老家伙说完这句话还不忘回头看看我，他们以为我啥也听不明白，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
　　孩子收拾停当，快速的换完床单和尿不湿，就忙不迭的出去了。这样的生活实在是让我感到厌倦，何况是其他人呢，只是.......。我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其实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让我重回昔日的＂自由＂，但这样的奇迹应该是越来越遥远了。
　　第一道程序走完后，我知道第二道程序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打小听到老人们说＂民以食为天＂，我也时常对我的孩子们这样说。还有＂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句话也是我时不时要说的。特别是干活的时候，不吃饭实在是抡不起大斧，就连拉小锯都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现在我躺在这里，维系生命的唯一方法就是吃饭、喝水。
　　在我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哪怕一口水都能缓解这种难受症状，但很可惜，这样的时刻往往要延续一段时间，一小时，或者两三个小时，有时候可能要延续好久。特别是在孩子们忙的时候，所以我从开始的难受逐渐地变得越来越耐受了。
　　门口的影子又闪了进来，离我越来越近。最主要的是影子带来的气味让我兴奋，这种气味是我最熟悉的气味，别的气味闻不到，但这样的气味却是很浓。特别是那淡淡的香油味，还有那淡淡的爆葱花的香味。
　　＂爹，吃饭！＂
　　在我无限遐想的时候，嘴边的勺子已经来了。我忙不迭地张嘴，要知道这样的时刻比给孩子们小的时候喂饭更让人激动，那时候都是我追着给孩子们喂饭，我觉得那是一种最幸福不过的事。
　　都没有感觉到饭菜的真实味道就吞咽了下去，我也清楚这样是很危险的，但好像真的不由自主。
　　＂你能不能慢点吃啊，又没有人跟你抢！＂
　　吃完前两口，我才感觉心里稍稍有点底了。眼睛看着孩子不高兴的样子，稍微放缓了吃饭的速度。
　　饭菜基本上是没有多大变化，偶尔有些变化无非是少油或者多菜的区别。我常常默念下次送来的饭菜是我最喜欢吃的鸡丝面，可惜这样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自然也没有奇迹发生。即使我要求了。
　　按照平时，这一碗汤面我根本不够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满碗饭就开始慢慢减量。我自然珍惜碗里的任何一滴、一粒，示意让孩子把碗里的东西一颗不落的全部倒到我的嘴里。
　　吃完早饭，我就开始一上午无限制的遐想，这样的时候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毕竟肚子里有货了。肚中有粮，心里不慌，我把暂时的坏情绪都抛到了脑后。
　　人的思想一旦放开，可真如脱缰的野马一样，想拦也拦不住，恣意飞驰。一会儿在平原上驰骋，一会儿跑到崎岖的山间，有时候还会在山顶上驻足远眺。
　　当思想的野马在恣意奔跑时，才真正地感受到原来自己曾经还有那么多靓丽的时刻。嘿嘿！我在心里不由得笑了起来。
　　出身改变不了，我只能生在这样的家庭。父母老实巴交，全靠那几亩薄田养活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当然还要养活我的爷爷奶奶。虽然打小没有得到父母的多少疼爱，但能够生存下来就已经够幸运的了，要知道有好几个光屁股的伙伴都没能逃脱饥荒时节，比我走得早了几十年！现在再回头想想自己老实巴交的父母，才发现只有这样的父母才能把自己的孩子养活成人，也能最终把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
　　我继承了父母吃苦耐劳的品性，当然还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遇到困难我很少妥协低头，当然我也为此吃了好多苦头。后来跟着同村的老木匠学做木工活，才慢慢悟出来一些道理。
　　包产到户之前干点木匠活都是业余时间，除了生产队要做一批木工活，否则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大伙儿一起干农活。白天干农活，晚上去老木匠家去学艺，名义上是学艺，实际上是干活，这叫一边干活一边学艺。要说跟对人是非常重要的，我后来能成为远近闻名的＂俞木匠＂，除了我自己的努力外，与师傅的艺德和品德还是有很大的关系。
　　那时候吃饭都成问题，但有点小手艺的话，吃饱饭似乎就容易些。一般的人家找我们去干点活都会倾其所有的让我们吃最好的，要知道当时是很少有钱给你的。刚开始时，干完活还不好意思留在主家吃饭，总觉得都是乡里乡亲的，干点活又吃人家的一顿饭不好。因为大家的情况都不好。有一次师傅悄悄告诉我，不吃也不对，不吃人家会以为你对人家不满意，不吃人家下次就不好意思再请你去干活，这样也就断了活路。原来如此，原来客气也是要有条件的。
　　自从第一次吃了主家的饭后，果然觉得关系得到了很好的改善。
　　老木匠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崽子，不吃饭连媳妇都娶不上！
　　在我不断刻苦钻研下，木工手艺真的是突飞猛进。除了常见的粗苯的木工活外，一些诸如摆在堂屋八仙桌上的物件我也能够上手去做，做得也不比师傅的差。特别是媳妇翠翠告诉我，女孩子家的化妆台如果能够精雕细琢，那以后的＂前途＂可就是无量了。看似几句简单的鼓励话，后来却成就了我＂俞木匠＂。凡是要嫁姑娘或者娶媳妇的家庭条件好点的人家都要打一两件嫁妆，按照媳妇翠翠的话说，我这是既沾了人家的喜气，还占了人气。
　　在生产队的后期，我基本上成了全职的木匠。工分不比别人少，还能时不时地给远近的公家人干些精细的活，多少挣点小钱，还能不断改善生活。别小看这点小钱，却极大地改善了我们家的生活，也极大地满足了孩子们的需求，不过这样的时候不多。我和翠翠的想法一致，就是亏自己也不能亏着孩子，所以孩子们打小都有着比别人家孩子更多的优越感。一想这些我就自豪不已。
　　这样的日子随着农村承包制的到来变得越来越好。身边的人都说，你们都是党的好政策的受益者。这句话其实一点儿也没有错。
　　当我开了木匠铺后，发现自己的收入突突突地往上涨。第一年我就翻新了堂屋，过了三年我就把其他的屋子都翻新了一遍。父母虽说老了，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够住上宽敞明亮的堂屋，时常在梦中都笑出了声。
　　我的媳妇翠翠也是持家能手，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老人孩子更是照顾的没得说。我嘛，自然有使不完的劲，在自己的木匠铺一干就是一天，起早贪黑不下火线。我们两口子都成了十里八乡的模范夫妻。翠翠看我这样拼命地干实在是疼在心里，常劝我悠着点，也没有必要这么拼命。
　　那时候，我只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哪里听得进去呀。翠翠也很无奈，只能想方设法给我做好吃的，让我身体不要亏欠。
　　也多亏媳妇那些年的照顾，今天躺在床上虽说动弹不了，但身体的素质也是比别人强。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我太愧对我的翠翠了。虽然家里的条件一天天好起来了，但她是过惯了穷日子和苦日子的人，节俭惯了，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双方的老人都送走后，也让几个孩子都读完了书，她也劳累过度而撒手离去。
　　翠翠走了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是活的她的羽翼下，没有了她的日子我发现自己的生活全然没有了着落。不是吃得不舒服，就是经常失眠。看着越来越红火的木匠铺也没了心情。突然之间我似乎明白了，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注定了我是离不开人，而她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爷爷，你这是咋了，还哭上了？＂二儿子家的小儿子，我的孙子小宝进来看我，发现了我的不对。我扭头看了看这个让我亲不够的小孙子，高兴地乌拉乌拉了几句。自从我卧床不起，除了值班的孩子们到我的房间外，孙子们已经很少来看我了。有一次我悄悄问孙子咋不来看看爷爷，孙子说爸爸妈妈不让我来，说是会影响健康的。从此以后，孙子们即使来看我，我都不敢让他们久留，担心被他们的爸爸妈妈发现。
　　＂爷爷，你是不是渴了啊？看你嘴唇咧开了缝缝＂。小孙子就是细致，我连忙乌拉乌拉了几下，小孙子忙忙跑到茶几上把水杯端到我嘴巴边，帮我喂水。每次喝水就像是大热天干活时大口大口喝水一样畅快，一下子浸润全身，舒服透了。小孙子看着我还没有喝好的样子就想去接水却被我乌拉乌拉制止住了，我知道喝多了尿多，麻烦也多。
　　小孙子放下水杯爬到我的头边跟我说他的所见所闻，我也跟着小孙子想着外面丰富多彩的世界，努力回忆着我也曾经拥有过的那片蓝天白云。小孙子谈性很浓，但我知道这样下去对他不好，所以就乌拉乌拉让他早点回去。小孙子无奈地终止了他稚嫩无邪的童话，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小孙子出了房间，房间又一次陷入了寂静。实际上这样的时候是我喜欢的，我也奇怪我可不是喜欢安静的人啊，曾经的我可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这，这我又想到哪儿了？
　　噢，对了，想我的翠翠呢！
　　我不清楚翠翠在那个世界是不是还和原来一样，只知道不停地付出，从不顾及自己的生活和感受。唉，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自己的过去越来越悔恨。当时只知道挣钱，很少陪陪她，也很少关心她的生活和情感，你说我多混蛋啊！
　　我在自责自己，也在痛恨自己。确实她在世的时候，我从未想到自己会失去她，也从没有想到失去她后我会变得如此凄惨。唉，如果还能重来该多好啊！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的电视剧，还真的有些感触。
　　翠翠对自己太吝啬，但对我手下干活的徒弟却是一点儿不吝啬，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吃喝上从来不吝啬，和我一起吃喝。对那些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好的主家，经常提醒我干完活不收费，或象征性地少收一点小费，至于一些修修补补的小活就不要收费。＂贤妻家中宝＂，正是在翠翠的影响下，我俞木匠的声誉基本上成了远近闻名的诚信、守德的代名词。生意越来越火，名声越来越大。
　　唉，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在我长长地叹气的时候，门口出现了脚步声和影子，我知道接下来该干啥了。
　　＂爹，小宝是不是又来了？我给他说了，以后少来，不要再打扰你了。这孩子就是不听，每次都偷偷跑来。下次来你要制止他。＂噢，我眼睛不由得游离了起来，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孩子，不该让孙子进来，也不该让孙子在房间里呆那么久。我连续乌拉了好几声，心想，下次不管是哪个孙子也不让他再进来，即便进来了也不让他留下陪我说话，即便说话也只是打个招呼赶紧让他走。看着我表了态，气还没有消的孩子才不高兴地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知道我做错了，确实很懊悔。心里不断地自责自己，心想以后绝不能有下次了。不过想着刚才喝水的爽快，又觉得自己受点埋怨非常值得。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我的翠翠，因为喝水的缘故，使我认识了我的翠翠，也最终因为我的执着和上进，使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成了我的媳妇。想到这里我心里又开始美滋滋的。
　　农村从初级社进入高级社后，我就跟着师傅偷偷摸摸地干些私活。有一次跟着师傅到隔壁村里干木工活。大热的天，我们师傅二人还背着家伙什，感觉又累又渴。
　　＂师傅，我去那户人家要点水喝吧？＂
　　得到师傅的点头准许，我快步跑到路边的一户人家。门敲开后，开门的大娘听说我是老木匠的徒弟，不但要让我进门歇歇脚，还问老木匠咋不一起过来？我说师傅腿脚不太好。大娘一边点头一边带我进了她家厨房。那时候不兴喝开水。我拿起水瓢舀了一水瓢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那个爽劲直透心肺。我喝完一瓢，又来了半瓢，才觉得解了渴。
　　在我喝足后，征得大娘同意，端起满满一瓢水向门外走去。师傅年龄大了，需要赶紧补充水分。大娘晃晃悠悠跟着我，也是希望看到老木匠。师傅也是热得受不了了，已经跟着我到了大娘家门口，见我端水出来，接过水漂就喝。一大瓢水喝完也不过瘾，望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大娘。大娘连忙说，进屋，进屋。
　　我和师傅见盛情难却，跟着大娘进了她家的堂屋。在这里就不说堂屋的情况了，穷苦人家出身，难有像样的房子和家具。师傅坐到八仙桌的一边，大娘让我去再舀一瓢水过来让师傅喝。正当我返回时，偏房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我俩对视的一刹那，小姑娘就羞地折回了屋子。我也涨红了脸。摇摇晃晃把水送到师傅面前。
　　慌啥慌！师傅看见我慌里慌张的就小声训斥我。
　　我嗯了两声低头站在旁边不吭声。
　　大娘见我怕羞，乐呵呵地为我开脱。
　　这是一次完全出乎我意外的偶遇。临走时师傅对大娘说，你家需要做啥木工活就给他说，千万不要客气。大娘自然高兴地答应了。
　　转眼炎热的夏天接近尾声。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当我和大伙们在田里忙着拉运果实时，师傅的大儿子天骐悄悄对我说，昨天有人带话过来说前村的一户人家要打一个柜子，师傅的腿脚不便，说让那家人等等。我试探着问天骐是哪家人，天骐一五一十地给我做了交代，还特别说这家有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女儿，比他小两岁。我想这家伙怎么老拿他做比较啊。不过我的心里可是美滋滋的。
　　晚上下工后先到师傅家去。
　　＂师傅，最近有活吗？＂自然师傅的活是很多的，他没有直接开口告诉我，我干脆就单刀直入，说是前村的也给我捎话了。说这话时我可是一本正经的。
　　师傅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但看我这么热心，终于吐口让我代他去干活.....。后来我才知道他想让那个小姑娘，也就是翠翠当他的儿媳妇呢。
　　一次看似寻常的喝水经历从此就把我和翠翠连到了一起。
　　自此以后，我就想方设法地找借口去翠翠家。按照孩子们说，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终我被翠翠的父母看上了，说什么我手艺好，人也好；说什么家里的条件虽说不太好，但人好就行。我父母听说直呼说我不简单，不再担心我打光棍了。没有想到老两口珍藏的两瓶老白干就为我提亲用了。嘿嘿！
　　好开心，想到把翠翠娶到家时的心情就激动不已。都说人生三大事，其中之一就是＂洞房花烛夜＂。虽说我们的婚房只是一间又低又矮的土坯房，但在我们看来那也是金碧辉煌的，直到翠翠离世前的那一天晚上她还拉着我的手说她好想那间土坯房。
　　因为一次偶然的喝水，促成了一段人间的美好姻缘。那间狭小阴暗的土坯房，陪伴我们俩走过了半生，直到条件好了以后才恋恋不舍地把土坯房拆掉盖上了大瓦房。
　　02.
　　＂爹，吃饭了＂。到了中午时分，孩子来送午饭。我也从美好的回忆中被拽了回来。
　　午饭还是老三样，清淡无味。为了生存，我还是大口大口地把饭吃完。
　　孩子收拾走了碗筷，揭开被子看了看我的下面，感觉是干燥的，就出去了。
　　午睡对我来说，自打出生好像就没有过的事。直到有一年，头疼头晕在医院被查出是高血压，大夫明确告诉我不能再拼命地干了，该休息时要休息。打那以后翠翠就逼着我睡午觉，慢慢我发现没有午睡还不行呢。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很奇怪，梦中的地方怎么那么熟悉呀。可不是嘛，都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刚解放，我还在村子里的私塾读过两年书。我母亲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去读，她说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是个睁眼瞎。后来进了公办学校。虽说我的学习很努力，但还是只上到小学毕业就回家干活了。随着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长大，吃饭的问题作为最为严峻的问题摆到了父母的面前，按照母亲的要求我已经满足了不当睁眼瞎的要求，所以就不再上学，作为半个劳动力开始协助父母操持家务。
　　这也是我开始学起木工的时候。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夏日。雨天大家都不出去干农活，父亲就请老木匠来我家帮着打两个柜子。
　　老木匠早早来到我家，带来了他的家伙什，肩扛背背，长枪短炮，看着就稀罕。他一边干活一边和我父母闲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东道西，但大多是他走南闯北时的见闻。我蹲在旁边一边看着老木匠干活，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插上几句话。没有想到老木匠走的时候悄悄对我父母说，这崽子学木工手艺一定不赖。如果想学的话他去教的。自然父母深受感动，很快就把我送到了老木匠家。好在那个年月他不收徒弟，我就成了他的开门徒弟了。新社会新气象，拜师学艺只是让师傅坐在八仙桌的椅子上，徒弟对着他磕几个响头就算正式收徒。
　　人们说喜欢什么学起来就快，我就是这样的主。除了细心观察琢磨师傅做活的各种技巧外，师傅休息的时候我就上去亲自操作，平时在家我也是反复琢磨、勤学苦练，终于一年后我就可以独挑大梁了。师傅累了忙了的时候就让我直接上手，或者师傅不想干了的时候也让我去干。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的时候，我的名字大春就被乡亲们慢慢称呼为俞师傅，但又觉得犯我师傅的讳，后来就不知不觉地改为＂俞木匠＂了。从此我的真名就越来越模糊，大伙儿只要提起＂木匠＂或者＂俞木匠＂自然就知道是我了。嘿嘿，我好自豪。
　　正当我沉浸在昔日的容光中时，有人走了进来，把我的美梦打扰了。
　　＂俞木匠，今天咋个样啊？＂这熟悉的声音就是光屁股时的兄弟狗剩哥。其实他也有大名，只是我们在一起习惯了就直呼小名。起这么难听的名字据说是为了让孩子少灾少难，也就是为了消灾。除了狗剩这个名字外，还有狗蛋、蛋娃、丑妮等等，反正是越难听越好。好在我的父母还算不信那些邪，我们弟兄按照排行顺着叫大春、二春、三春等等，叫起来方便，认起来也容易。
　　我歪头看见狗剩老哥，微笑着向他示意自己还不错。
　　＂口渴了吧？来，喝口水＂，狗剩哥递过来水杯放到我的嘴边，我又歪了一下头就咕咚了好几口，果然是好喝。直到喝光杯子里的水才对着狗剩哥微笑。
　　因为打小就在一起，光屁股的交情，彼此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感情按照今天的话讲那是杠杠的。
　　狗剩哥让我喝完水后才拿出他给我带来的我最喜欢吃的软柿子。这玩意儿在夏天是非常非常的少，我知道他为弄到这玩意儿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我吃着吃着就流下了眼泪。
　　＂没出息！还哭啥呢！只要咱老哥俩能经常见面，那就说明我们的情分还没有完，高兴还来不及呢，还哭丧上了！＂狗剩哥一边给我喂软柿子，一边帮我擦着老泪，一边＂教训＂我这个＂光屁股＂的弟弟。还不忘给我讲我们一起时的糗事。虽说曾经是艰难岁月，但每每说起来可全是满满的幸福。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狗剩哥问我还需要啥，还想吃点啥？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们心有灵犀，知道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狗剩哥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我的屋，还偷偷的抹了抹眼睛。
　　大概是吃了软柿子，又喝了水，感觉下身热乎乎的，我知道是尿了。尿就就吧，反正到了晚上是要换新尿不湿的。只是这大热的天，气味一定不好闻。不过基本上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多。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起来，我知道这是要解大便的前奏。这软柿子也消化得快，我也不憋着了，干脆就拉个痛快。虽然下身热乎乎的，但肚子显然是舒服多了，二者相比，还是拉了的好。
　　拉完尿完后，肚子感觉舒服多了。多余的要排泄掉，这是老祖先就告诉我们的。今天突然感觉这样的爽快实在是让人觉得快乐其实有很多，不仅仅吃喝是件快乐的事，还包括拉屎尿尿这些放不到台面上的事。
　　想到这些，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给我的第一个孩子清理大便时的情景。那时的我不到二十岁，懵懵懂懂，完全是一个愣头青。和我的翠翠生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疼爱得不行。一个愣头青做了父亲，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奇怪的是，给小孩子收拾屎尿这些事却是无师自通。从小孩子生下来拉出来的黑乎乎的小便便到他们长到五六岁，基本上都是我和翠翠给他们擦屁股，从来也没有感觉到那是污物，没有感到厌恶，也没有感觉到不适。即使有时候确实是臭味熏天，也自得其乐。这样的事一直干到我有了孙子后还乐此不彼。
　　狗剩哥调侃着骂我就是贱，从自己的儿子、女儿一直伺候到孙子还要接着伺候。我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在暗暗地反骂狗剩哥，就你嘴硬！其实狗剩哥和我差不多，在骂我贱的同时，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彼此彼此的。我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了声。
　　在伺候老人上我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折扣，翠翠更是体贴到位，无怨无悔。送走了两家的老人，也没有耽误抚养自己的孩子们。
　　我生活的前半生，吃是最大的问题。为了解决温饱问题，我和翠翠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要依靠挣生产队的那点工分换来的哪点粮食实在是满足不了这帮如狼似虎的小崽子们的身体需要。所以在多挣工分的同时，我瞅准时机就到外面去接木工活。
　　因为手艺好，加上要偷偷摸摸的，那些想要打家具的人家经常要和我预约。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不停地接活，起早贪黑地干活，小日子明显地比别人家的好。几个小崽子们个个脸色红润，不像隔壁家的那些小孩们蜡黄干瘪的样子。
　　唉！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很难受，但又无能为力，我只能拼命地多干活，先让自己的小崽子们活得好点。
　　尤其是五八年的饥饿，不断有人因为饥饿而早早离世，也包括和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小弟兄们。有的还没有结婚就命丧黄泉，实在是惨！我永远忘不了掩埋他们时的情景，挖一个小土坑，用草席卷住干瘪的尸体就被掩埋了。死者已去，活着还要继续活着，但如何活着，却也没有方向。
　　应该说三年饥饿期，木工活是明显减少，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接不到一个活，偶尔接的活也是修修补补的小活。干完活看到家徒四壁的主家，只能是默默地喝一碗水就走人。至于有个别条件好点的村干部，或者是吃公家饭的主家，或许还能给几个馒头或野菜饼子。我自然是小心翼翼地用布包起来拿回家，我知道我的小崽子们更需要这些食物。
　　想到了食物，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饿了。肚子本来就已经空了。每次到了这个钟点，胃就会神经质的有所反应，不过今天这股劲感觉要更大一些。
　　03.
　　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闹钟，才知道今天是已经过了吃晚饭的点。这样的时候在我刚开始瘫痪在床的时候只是偶尔出现过一两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而我也就学会了坚持和等待。
　　终于有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这是该开饭的声音。我的心里立马亮堂了许多，虽说我知道又要被孩子们训斥几句，但比起吃饭，训斥根本算不了什么。
　　＂爹，咋这么臭啊！你是不是又吃多了？狗剩叔真烦人！每次都偷偷地给你吃，肚子吃坏了他倒甩手走了。真烦人！＂值班的孩子进了我的房间，一定是被臭味熏到了。我怯怯地看着孩子，非常不好意思地对着孩子微笑，但这样的表示并没有改变孩子对我的态度。本来是先吃饭后再收拾粪便，今天只能反过来了。孩子一边收拾我的污物，一边埋怨我和狗剩哥。好在这样的时间也不长，把裹屁股的尿不湿换掉，把下身简单的擦干净就可以了。
　　只是这一耽误就把吃饭的事搁到了一边。因为屋里气味重，孩子收拾完污物后，要开窗开门通风。有时为了加快空气流通，还要把电风扇打开，完后再喷洒一些香水。如此这般过后送来的饭菜也就凉了。不过说心里话吃起来也很爽口。
　　＂爹，记住，以后再胡吃胡喝你就自己收拾吧！＂孩子临走时放下了这么一句话。
　　不管怎么样，肚中有食物，心中也不慌乱。被自己的孩子训斥几句，反倒觉得心里舒坦了好多，总比没有人来看你强多了吧。
　　臭蛋兄弟可没有我这么幸运，死的时候身边连个人都没有。直到第二天狗剩哥去看望他时才发现臭蛋兄弟已经咽了气。我听说后急忙赶过去。唉！真的很惨！每次想起来我都觉得心有余悸，我想死都这么难啊！
　　有了臭蛋兄弟的教训，在翠翠最后的日子里我基本上是不离开她的左右，除非非要离开她一会儿，不过我也是很快就返回来。我想在我的翠翠走之前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没有人，特别是不能没有我。
　　人真的很奇怪，当看到有人不及自己时反而自豪感就上来了，有时候还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运。但当自己不及他人的时候，才发现其实自己曾经的辉煌和自豪什么也不是！有人说连狗屎都不如！听起来难听，事实上果真是这样。至于对错也都无从谈起。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漫长的夜晚又来临。其实我喜欢这样的时刻，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害怕黑暗。而我却喜欢这样的时刻。没有了叨扰，也没有了影响，可以尽情地回忆和思考，把曾经没有想过的事再想一遍，曾经没有想明白的事再想个明白，真得想明白了那说明自己这辈子也没有白活。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大脑是异常的清醒。我觉得自己其实很幸福，也算轰轰烈烈地干了一些其他人没有干的事，也算在方圆百里混出了点名堂。特别是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俞木匠＂。这可不是随便起的，也不是随便可以享誉的。当然还有好多可圈可点的地方，现在静下心来细细盘点还真的不少。
　　老人们都说＂只要身怀一技，走遍天下饿不倒＂。当时父母就相信这句话，到后来我越来越多地感悟到了这句话的真谛。所以父母让我拜师学艺，特别是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坚持不懈地去学，而且还鼓励我不但要学好还要学精。现在想想这一辈子走过的路，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包含了如此质朴而又伟大的哲理。
　　老人们还说＂家有贤妻胜过良田万顷＂。一碗水让我和翠翠走到了一起，从此心心相印，在相互激励和陪伴下走过了一生。只可惜为了这个家她付出了全部心血，让赤贫如洗的家成了村子里最有影响力的大户人家，最后她却没有享受到我们的劳动成果憾然离世。
　　想想这两件事我也很自豪！因为有了手艺，因为有了贤妻，让一个生活在贫困线下的家庭走出了困境。把父母养老送终，把儿女抚养成人，家业也置办的小有成就，俞木匠的大名也成为众人羡慕和学习的榜样。如果没有木工手艺和贤妻翠翠，一定是难有今天的收获。因为有了手艺，在最困难的时期，在别人饥饿的岁月里，我还能让自己的父母和孩子们时不时地吃上白面饼子和香油做的面条，这在当时那可是少有的事。我的父母因为我们的悉心照顾，一直活到改革开放，应该说是安享晚年。而我和翠翠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孝子。
　　一大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在翠翠的打理下，老人老有所养，孩子们茁壮成长。吃得不是有了上顿就没有了下顿，而是细水长流。穿得虽然是补丁打补丁，但总是缝补和浆洗得干干净净。房子也收拾的整整齐齐，打扫的干干净净。
　　包产到户后我就开始了自己全职的木工生活，自己田里的庄稼全靠翠翠一人打理。每次看到庄稼长势也不比那些庄稼能手务的差，收成也是不落他们.......。嘿嘿，细细盘点这些让我自豪的往事，我就会乐得合不拢嘴。
　　母亲去世时拉着我的手说，你崽子这辈子积了啥德了，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媳妇。你这辈子要对翠翠好好的，不好的话我到那边也饶不了你！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只是凡事不可等，感情也一样，这一等就让我和我的翠翠阴阳两隔！唉！我恨死自己了！自打翠翠走后，我一下子失去了赖以生活下去的依靠，很快就躺到了，直到现在！
　　不想这些了，想想就心酸。本来是很幸福的事，这想着想着就老泪纵横。都说＂行孝不能等＂，我要说，这感情的事也不能等啊，毕竟人生无常，谁也没有千里眼，谁也看不到边。
　　我一边流泪一边反思自己，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我突然想到老人们说过的一句话＂过分溺爱带来的是孩子的无情＂。这句话我一直不认同，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好的家风传承比溺爱更为重要。不知苦中苦，焉知福中福。懂得感恩的人不是生下来就懂，需要的是后天的教育，只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晚了。没有教育好孩子也是我这辈子最为失败的地方，也是我和翠翠最为失败的地方。＂子不教父之过＂，一点儿没有错，我只是忙于奔波，翠翠也是忙于家务，原本没有多少知识的我们就放松了对孩子们的教育。唉！想想这些只能怪自己，谁也怪不得。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唉！不想了，想得好累！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脑门子疼，是啊，想的事太多了，就像放电影似的把我的一生都快速地放了一遍。好累，还是休息休息吧。
　　这样想的时候，睡意袭来，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中。奇怪，这次梦境异常的清晰和安静，感觉自己慢慢地飘起来，飞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挂到天际时，大春叔的村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哭丧声。
　　原来是大春叔走了。
　　2022年7月17日初稿，修改于9月15日 于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