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烧饼老何的烟火营生

　　当年卖烧饼的老何其实并不老，充其量也就四十琅珰岁。
　　那时不兴叫老板，若是称师傅，感觉太洋气听着叫着都别扭，叫声老何接地气还显得不外气，他并不反感欣然接受。
　　老何身材微胖，个头一米65的样子，工作时系个宽松的围裙，盖着脚面显得个子很低。
　　虽然农忙时在田间风吹日晒，打烧饼时烟熏火燎，他的皮肤却不黑，天生的细皮嫩肉，酷似＂中年少妇＂颇有几分姿色。
　　老何不怎么爱说话，而且说话时音量又很低，稍有耳背的人与他交流能急个半死。他爱笑，但不会开怀大笑前仰后合的那种，微微地很自然，像风吹时树叶会摆动般的自然，还笑不露齿。
　　白皙的皮肤清秀的眉目，低声细语笑不露齿，真怀疑他的前世是位大家闺秀。要不是前额发疏，真没人敢称他为老何。
　　我们公社是刚成立的新公社。买卖人还很少，老何就在十字大街的西北角上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支起了烧饼炉子开始了他的烟火营生。
　　老何的烧饼炉子传统且简单。下面一个铁架立在一个一米高的老式桌子上，上面两个打了豁口的铁锅扣在一起，上面一囗锅糊上厚厚泥巴，下面那口放木炭。
　　炉子看着简单但结构设计科学合理，厚厚的泥巴保温聚能，关键是燃料果木炭火，无烟无毒又高温。这种炉称为吊炉，烧饼好吃与否，炉子决定了一半。
　　老何工作时，有节奏地扭动着微胖的身躯，一系列娴熟动作的完成轻盈似舞。尤其是最后刷糖粘芝麻贴饼的三个程序，连贯成一个动作，简直是无缝衔接，如流水般轻巧流畅，看着享受，颇有艺术之感。
　　老何打的烧饼有细心的买主称过份量都一样每个上下不能错一钱，神奇得令人咂舌。
　　老何打的烧饼卖相特别好，圆圆鼓鼓得像个小铜锣。边上的花纹也有细心的人数过每个都是二十三褶，像是同一模具刻的。烧饼最忌两张皮没有瓤，老何的烧饼偏偏好几层馅还多。
　　所用的芝麻都是脱了皮的，指背一弹的瞬间好似天女散花均匀密布。
　　馅料葱花少许，佐料真材实料研磨成粉充分的油盐相拌，香气扑鼻甚是诱惑。
　　蓝色的木炭火焰不骄不躁，一张张烧饼在炉子渐渐丰满，不曾出炉就已经香飘四溢了，悠悠飘过大街小巷，弥漫着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
　　老何的生意自然就像炉子里燃烧的木炭红红火火，走过路过的闻香下马，禁不住诱惑。
　　时常排起长队，但老何从不骄傲仍是一丝不苟，芝麻绝不能少撒，馅不少放，讲究文火，保证里面熟透外面金黄酥脆。万一有糊的哪怕一点点，老何就会笑呵呵地说这个不卖留着自己吃。
　　老何记性很好。就算顾客多时不按顺序排队，来人只要招呼一声＂我买烧饼＂老何就能记住谁先来谁后到，然后熟了包好按先后顺序递到顾客手里。不过儿童和老人优先，若有早到的人抱怨给他急眼，老何也不作任何解释，微微一笑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由于技术一流味道独特，人和善，时间不长老何就出了名了，十里八村都知道。
　　慕名而来的，加上回头客，络绎不绝。还常有远道而来的孝子，＂俺娘病好几天了，嘴里没味，听说何师傅打的烧饼好吃来买几个＂。老何闻听此言不敢怠慢，不管队排多长先给他包几个再说。
　　老何的烧饼炉子，遂成这新兴小集的一大亮点。
　　再好的生意，也会有闲暇时刻。
　　老何的烧饼炉子旁边都会围着一群人，老何还备了几只小板凳，来来往往座无虚席。常常欢声笑语天南地北地聊着，直聊得热火朝天。
　　聊天内容很广泛，涉及到各个领域。
　　谁家庄稼种得好、哪家小麦交过公粮后还剩冒尖一小屯差不多够一年吃的、谁家孩子多吃了上顿没下顿到处厚着脸皮借粮食、以及昨夜谁又敲了东庄小寡妇的门、哪村谁家的老草驴下了一个小骡驹……总之十里八村，哪个庄上出个新鲜事都能第一时间在老何这烧饼摊旁听到。
　　当然也聊历史和国事偶尔涉及到军事和科学。咱国的一颗原子弹能炸半个M国、小日本还不够一颗炸的、将来咱国人也能登上月球、农村家家户户都得装上电话……秦世皇一生娶了一百多个老婆、吕布虽牛未必斗过武松、貂蝉虽美还不如妲己漂亮、王莽是刘秀的亲外甥……
　　意见不和认识不同，时常会抬杠抬得脸红脖子粗，谁的对谁的错最后还得问老何，老何读过两年高中当然知道！此时老何却笑而不语，奇怪的是老何破天荒地，笑得露出了两排大白牙。这时嘴损的会说老何：你看你看，老何那嘴咧类，多像老太太提不上的裤腰，老何本来刚刚合拢的嘴牙齿又露了出来。
　　老何虽然老实但人很利索，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每月税务所的同志去问他收税，不像其它小生意摊贩们可怜巴巴苦苦哀求一番争取少交点儿。毕竟小本生意餐风宿露的挣不几个钱也不容易，属情理之中都能理解。但他从不磨叽，打开案板上装钱的盒子开始扒拉，先挑五毛的大票，不够再挑两毛一毛的，数够十元递过去。接过同志开好的小票，虽然他没作任何辩解，平常面带微笑的他却一脸凝重，眼睛里有一丝伤感掠过，毕竟一百个烧饼才卖十块饯。
　　随着市场的日渐繁荣，生意人日益多了起来。卖小吃的增加不少。焦丸子，油条，水煎包，各种小吃摊应运而生逢会必到。老何的生意并没有受到竞争压力的困扰红火如前。可是面粉的价格上涨，每月的税却翻了一倍，老何的生意是死摊位，每月按时交，他仍然很干脆不磨叽。他的烧饼保持和以前相同的份量，价格还是一毛钱一个。即便如此老何也无怨言。
　　忽然有一天，老何和他的烧饼炉子突兀消失＂人去楼空＂。几个常客站在＂原地＂议论着他关张的原因，分析出好几个原因，具体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
　　自那日，烧饼老何即成了一大波人的回忆。他的摊位虽没有挂个为人民服务的牌子，我觉得他是。
　　如今忆老何，不仅仅是他做的烧饼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