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说

　　朋友的妻子
　　在2001年12月3日早上还没有睡醒的时候,我听到了玻璃破碎时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响声,象是春天的雨滴滴到水塘上时发出的。当我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时知道这一定是自己家阳台上玻璃破碎时发出的，并且还知道这是我的那群朋友为了叫醒我而采取的措施，他们经常这样做。
　　他们混浊的声音从玻璃破碎的地方传进我的屋子，把原本清脆的声音在瞬间给掩盖住了，我立即听出是谁在叫我，他们是：王进东、孙明凡和刘金林。这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三个人，本来还有两个的，一个在两年前死了，另一个叫做许云的在不久前刚娶了老婆，不合我们在一起了，＂我老婆不让我和你们在一起！＂这是有一天他跟我们说的，之后我们就不在一齐玩了。
　　我厌恶寒冷的冬天，更不愿意在这么冷的时候跑到外面像往常一样在这座小城里面瞎逛或者玩那种指着女人大笑直到她们逃跑的游戏，可是我害怕他们再用石头打破我家的玻璃，于是我用被窝卷住身体绕过破碎的玻璃来到阳台上面，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和他们说话。
　　＂今天我不出去了，天太冷了，我听我妈说城东要饭的张大全前天晚上冻死了。＂
　　＂许云死了！＂刘金林昂着头跟我说，露出一种被压抑的笑，冻红的脸上显得有一丝兴奋。
　　＂你他妈的放屁，他壮的像一头牛，又有一个老婆伺候他，怎么会死呢！＂
　　＂他是被汽车撞死的，连头都没有了。＂孙明凡似乎更兴奋一些，并且再说到头的时候还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仿佛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是不是还在上面。
　　我似乎相信了，可是我无法把许云那强壮的身体和一具黄的有点发白的尸体联系在一起，许云曾经说过他可以很轻松的把一头牛给摔倒在地上，所以我更相信他们是在骗我出门和他们再小城里面闲逛，我没有说自己是不是下去，而使用棉被更紧的裹了裹身体，听一听他们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是他们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时间，＂你要是不下来的话，我们就到你家里去把你家的门撞破，然后把你像拎小鸡一样从被窝里面拎出来……＂王进东说的时候挥舞着拳头，想平时要揍人的样子，＂我们的朋友许云死了，我们要去参加他的葬礼，你不能不去，因为我们是朋友。＂他把朋友两个字说的很重。
　　我胆怯了，我知道王进东的拳头很有劲，他曾不止一次的把比他强壮很多的人一拳打到在地上爬不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这座小城里面胡作非为而没有受到惩罚的原因，许多哭泣的小孩一听到王进东的名字，会忽然停止哭泣惊慌的向四处张望。从王进东的口气里我听出他们没有和我开玩笑，看来许云真的死了。我很不情愿的回到床上穿上昨天晚上我像扔垃圾一样丢在角落的臃肿衣服，拿着一根我妈早上出门时给我留在桌子上的油条走下楼去，那时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企鹅，而这是我最厌恶的一种动物。
　　十二月的太阳象是一盏日光灯，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而北风刮的我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穿什么衣服，我把手掏在衣兜里，我们四个就象是秋天被风吹动的树叶一样从小城的北面向南走着，从讯明凡的嘴中我知道许云是今天早上出去给他老婆买牛奶的时候给一辆漂亮轿车撞出去的，并且在落地的时候他的头正好落在一辆＂东风＂卡车的后轮底下，＂于是他的头就没有了！＂再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孙明凡像往常一样对死亡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每当看见熟悉的行人，孙明凡总会跑到他们的面前很神秘的说：＂你知道吗，我们的朋友许云死了，是被汽车撞死的，连头都没有了！我们这是要去参加他的葬礼。＂
　　王进东在我们的前面大步的走着，手里夹着一根从过路的行人那里讨来的香烟，不时的和从他身边经过的熟人打招呼，他有很多熟人；刘金林则走在最后面，像往常一样默不作声；加上我和孙明凡的、谈笑我感觉我们不是去参加朋友的葬礼，而是去参加一个婚礼，＂许云是不是真的死了啊？＂＂当然，他不死我们去他家干吗啊！＂＂也是啊！不过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系了啊！……＂
　　混杂着被风的吼叫，我们脚步的声音很快从小城的北面蔓延到了小城的南面，许云的家就在这个地方，以前我们曾不止一次的在这里打牌、喝酒、过夜。在他家的外面我们看到了根多花圈，可并没有太多的人，仿佛人们都抱怨许云死的不是时候，这么冷的天参加一个葬礼是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门口的两个人围在一起还像是在谈论今年庄稼的收成和其中一个人女儿的婚事。
　　由于顺着风，我们没有听到哭泣的声音　。＂应该有一点哭声才对啊！＂孙明凡打破了我们四个人的沉默，可在这种时候所这种话无疑会引起别人的反感，在他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王进东回过头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他就不做声了，但是他的眼睛仍然在四处张望。
　　我们穿过长长的庭院走进许云的屋子时，听到女人的哭泣从许云生前的卧室中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像城西那条流动的小河。凭着多年来对许云家庭的熟悉我们几乎没有考虑就走进了许云的卧室，哭声是从许云妻子坐在床上的那娇小可爱的身体里面通过嘴发出来的。那张床是许云结婚的时候买的，先前他睡的那一张大床卖给了一个收破烂的老头。我们去买这张床的时候，王进东拍着它说许云和他老婆再这张床上睡觉时不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许云的妻子告诉我们许云的尸体被拉到火葬场火化去了，＂许云死了！＂她一直跟我们重复这一句话，以至于后来我问听的有一点心烦，作为许云的朋友我们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你知道吗？她每天晚上都搂着我睡觉，在床上的时候他像是一头牛，永远都不知道满足……＂＂我会照顾你的。＂我随口说出了这一句话，说完之后自己感觉有一点不妥，可是已经无法更改了。王进东、孙明凡甚至刘金林都笑嘻嘻的看着我，许云妻子看我的目光也多了一些企盼，我渐渐加重了呼吸，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这种尴尬随着许云骨灰的到来变得更加猛烈起来。许云的骨灰是由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拉回来的，车里面坐着许云的两个哥哥和三个侄子。大一点的侄子表情严肃的捧着骨灰盒走进家门，哀乐响起，城东马大嗓门的哭声传遍了半个小城。
　　许云的妻子拉着我的手站在门前等待着许云的骨灰走进屋子，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拉着我的手，但是作为她丈夫的朋友，我似乎觉得自己有义务这么做，于是我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许云的侄子捧着骨灰从我身边经过时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仇恨，这种眼神使我感到了不安，甚至许多年后回想起来的时候仍会使我感到战栗。
　　许云的骨灰放到了临时搭起的灵台上，许多人都哭了，其中有他的姐姐和哥哥，也有他的侄子和侄女，它们都是许云生前最亲近的人，当然还应该有他的父母和他的妻子，可他的父母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而他的妻子已经倒在了我的怀里，眼睛望着我，对周围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好像死去的不是他的丈夫而是其他什么人。
　　哭泣的场面使我立即产生了逃离的念头，尤其是马大嗓门的哭泣更使我无法长久的呆在这里，何况还有一个女人莫名其妙的躺在我的怀里，于是我挣脱了许云的妻子往外挤，在我快要挤出去的时候被王进东给推了回来，他说我必须参加完许云的葬礼，＂我们是朋友！＂他重复着这句话，同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出于对王进东的恐惧，我只好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听马大嗓门和其他人的哭泣。
　　这使我明显的感觉到别人看我的眼神产生了异样，但我无法准确的判断出其中的含义，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恍惚中忽然觉得他们是来参加我的葬礼而不是许云的葬礼，但许云妻子的存在使得我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然而这样一来又出现了另一个难题，那就是许云的妻子为什么躺在我的怀里面。
　　那时我刚过完岁19的生日女人于我是一片陌生的土地，经验的匮乏使得我无法处理自己怀里躺着的这个女人，于是我想把她推开来摆脱眼前的困境，但是同时又感觉推开一个女人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所以我只能使眼前的状态继续下去，从而延续朋友的葬礼。
　　亲人们的哭泣终于结束了，马大嗓门也领了自己应得的两包烟和10 块钱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接下来就是许云的亲戚和朋友们轮流上去祭拜，他的亲戚并不多，而且因为许云死亡年龄的关系只有几个小孩上去祭拜，他们上去匆匆的说几句就匆匆的下来了，很快就轮到了我们这几个许云的朋友。
　　王进东点着一根烟放到许云的骨灰盒前，落了几滴眼泪，说了些无关痛痒却使别人感动的话；孙明凡摸着许云的骨灰盒哭了很长时间看起来很悲伤，而回到我们身边时又露出了笑容；刘金林只是默默的鞠了几个躬，然后回到我们的身旁，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轮到我了，我刚想把许云的妻子推开，然后走上去说几句应该说的话，刘金林却走了过来。他递给了我一张纸条，＂王进东说让你照着上面的读……＂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就被刘金林和许云的妻子推了上去，我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于是打开纸条，熟悉的声音从我得嘴里面流出来，流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一件决定我后半生的事情就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
　　＂大家都知道我是许云的朋友，今天拉参加他的葬礼我感到很难过……，同样作为许云的朋友我感觉到自己有义务承担起照顾死者妻子的任务……＂读到这里我感到有一点为难，于是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是碰到了王进东恐吓的目光和许云妻子期盼的目光，正如我所说，我19岁，在这种年龄很难经得住一个女人的诱惑，并且我害怕王进东有力的拳头。我只能继续让语言从我的嘴里面流出来＂所以我决定在葬礼结束以后，延续许云的责任，娶许云的妻子为妻……＂
　　话说完了，我感到很轻松，可同时又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担心，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否答应我娶这样一个死去丈夫的女人作为我的妻子，这种担心弥漫在我的心里面占据了整个许云葬礼的后半部分，而葬礼也忽然变得漫长起来，人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再一次看到了他们的眼神，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和许云侄子怨恨的眼神，我感觉己掉进了一个别人事先安排好的圈套里面。
　　葬礼在黄昏的时候结束了，失去了太阳的天空更显得寒冷，许云的妻子带着一个大包依偎在我的身旁，和我从小城的南面顶着北风走向小城的北面，走向我的家。
　　我使劲裹了裹衣服，看到自己的的投影，我感觉自己更象是一直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