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

　　秋天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秋天已经从身后悄悄赶上来，不动声色，径直擦过我的身侧。流水般的时光，唯有秋天里，我能够听到它清脆辗转的流程撒着欢打着旋儿一路奔去。日子一个跟着一个走远，像初次离家的少年，满怀渴望，只是前行，来不及有些许留恋。闭上眼，我也能知道它们微红着脸，一溜儿小跑，喘吁吁匆匆赶往秋天的深处。一列满载秘密的火车，正行经荒草几近埋没的铁轨，匍匐着贴近大地，驶向梦一样清冷的站台。
　　有雾在这个季节一层层涌上来，因此我总是看不清过往的日子重叠着拥挤着的一路走向。但我肯定那将是一个比我内心更加荒凉的所以，它的荒凉之势正如夜色蔓延，真至将每一个身影以及身影后面的欢愉和痛楚一并吞噬，彻底隐藏。
　　牵牛花依旧温顺地微笑着，安静地嬉闹着，在时光里纷纷蜿蜒交错而来。这些柔和温婉的小生命是否知道，此时它们正和我一起，默默穿越这个秋天里独一无二的早晨？徜若世间所有路途的走向都止于一片沉寂和荒凉，平凡如你我，是否还会介意那个带有某种确定意味的句点之前的文字是否足够华美而令人沉迷？
　　道路两旁的每一棵树都站立成孤独的姿势，沉默，凝重，不发一语。它们是大地留下来的最后一个手势——寂寞而温暖，遥远而虚空。即使每一幢房屋，也呈现出这个季节里才有的落落寡欢的神情，或许只有风记得，它们在这个秋天里遗世独立的背景。而那些散落其间的叹息，终将兀自飘零，不为人知。
　　秋天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沉没在黄昏的深处。看着周围一切事物开始缓慢的移动。我知道，每一年的秋天，身边的世界都会清晰地划分为两半：比如昏暗和光明，寒冷和温暖……各自游离出对方，游向自己鲜明决然的一岸。这个世界，一半上升，一半陷落。我相信陷落的事物都有着同样厚重、温暖，柔软的质地，一如我渐渐踏实笃定的心，在越来越浓的秋色里，缓步回归温热的胸腔。
　　一年四季，只有秋天让我深甸甸地挂怀，念念不忘。那一扇美丽的窗，依旧敞开在很久以前的秋天里。炊烟袅袅，爬上树梢，熏红了月亮。
　　曾经的秋天是什么样子呢？我的记忆中已没有一点痕迹，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呢。可是，我确定它们没有走远，我还嗅得到它们的气息，简单，纯粹，黑白分明。快乐和悲伤都是那么鲜明而激烈，不似今天这般粘乎乎地暧昧。
　　光阴如流水，时间和流水一样，可以把一个人的记忆和容颜洗旧，我想一个人幼时黑白分明的眸子就是这样被光阴冲洗得日益黯淡，容光焕发的脸膛就这样逐日晦暗。就像妈妈那件秋天里常穿的浅蓝色衣裳，我几乎是看着它逐年失色。许多年过去了，那件衣裳妈妈早已不穿了，可是它让我在这个秋天的傍晚格外怀念。
　　它现在哪里呢？是否躲在某个角落，微笑着回想那些年轻光鲜的岁月？每天等着那个年轻的妈妈哼着歌儿穿上它，走出房门去上班，开始充满生机和意趣的全新的一天。所有的日子都还是年轻的，大把的光阴青翠欲滴。衰老，还只是一个遥远得近乎渺茫的梦境，隔着层峦叠嶂睡得安详。
　　走出门时太阳还刚刚在东方露出笑脸，回家时那轮温柔的红已经在西山腰笑得腼腆。
　　时隔多年，我依然可以断定那件衣裳并不是很漂亮的一件，但它让我如此怀念。我怀恋那些和它一样接近半透明质地的浅蓝时光，还有它因褪色而俞见亲近的纹理间无意泄露的岁月的秘密走向。明媚，芬芳，强健的活力，简单的快乐，这些一去不回的幸福的朴素印记，连同那件旧旧的素色衣裳，一同潜入时光的深处，即使我呼唤再三，它们也再没回音。
　　秋天来了。它又必将走远...
　　我一遍遍怀念的，何止是那一件遍寻无着的素色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