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握一次你的手

　　其实我的睡眠质量一直都很好的，基本上一沾枕头就睡，记不太清楚自己的梦，只是经常会撕心裂肺的疼醒，就是梦见亲人去世，妈妈总是安慰我，那是反过来的，梦见死去的人那个人会多福多寿，棺材棺材，升官发财。
　　按妈妈的话说希望梦里的人能是敬哥哥，可惜不是，敬哥哥的名字是爸爸取的，是我堂兄，大伯的儿子。爸爸年幼爷爷就去世。长兄为父，大伯除了照顾父亲和其它的弟弟妹妹，还要担起家里的重任。岁月无情，一路坎坷走过几十年，父亲这个家里的老么在姐姐哥哥的关怀下，走进了学堂，走出了农家，吃上了皇粮。而伯伯们仍在老家修地球，父亲对伯父们的感激是无二心的，当然更多的是回报在堂兄们身上，我们姐妹却从小就心底里有点看不起堂哥他们，但父亲绝不充许我们待他们无理。比如一到我家就找吃的，开了冰箱就拿出饮料喝，这些都令我们不开心，等他们走了，就跟爸爸妈妈告状，爸爸总是笑笑说：那是吃的东西，当然可以给他们吃啦！令小时候的我老在心里恨爸爸，难到女儿还不比乡下的侄子重要么？
　　伯父伯母是典型的中国家民，纯朴，憨厚却也目光短浅。小时候对伯母的最深印象是伯母给我烤的红薯，知道那是我的最爱，每每去伯伯家，白天就跟堂兄们疯，去放牛，骑牛是打死都不敢的，爬树倒是敢，还有捉知了，待暮色降临，我玩到不亦乐乎回家，烤红薯已香喷喷的待着我了，那滋味真是太美妙，那时候，哥哥们平日小气模样也不在意了，我分给他们看我的不干胶贴纸，跟他们说新奇有趣的事，给他们看我的故事书。
　　可惜这样的时光不长，接下来上学，读书，毕业，工作，上班，一年年过去了，只听说堂兄们休学了，当学徒了，谈恋爱了，结婚了。
　　在堂兄们成长的路上，父亲似乎比大伯更像他们的父亲，爸爸把童年时伯父的照顾成倍的还在堂兄们身上。堂兄们什么大事都是父亲一手办，上学，包括恋爱。说来也好笑，堂兄们的女朋友见的家长不是伯父伯母，而是我的父母。妈妈是个难得贤惠的人，按理堂兄们应该叫我妈妈＂婶婶＂才是，可是他们都管我妈妈叫＂满姨＂，＂满＂在家乡话里是家乡人对最小的那位最亲昵的称呼，＂婶婶＂是称呼婆家人的，＂姨＂是称呼娘家人的，由此可见妈妈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也足以见妈妈对他们付出的一片真心。就拿一件事说吧，这是姐姐后来偷偷告诉我的：大堂兄的女朋友怀孕了，两人吓傻了，马上跑来找我妈。这事想起来都有意思，不去和自己家里人商量，要婶婶想办法，这事伯父伯母一直不知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堂兄们成家的成家，恋爱的恋爱，也生儿育女了。我有了可爱的侄儿侄女们抱着，哄着。这时对堂兄们小时候乱翻我们的玩具，吃的什么的看不顺眼的地方都如过眼烟云了，人总是要长大的，小丫头变成大姑娘了，学会了照顾侄子侄女们，给他们买玩具，衣服。回伯父家，会跟他们讲外面的事，他们听得很认真，叫着我的小名，还是烤红薯，特温馨。
　　本来伯父伯母也可以安享晚年了，要不是最小的敬哥哥身体不好，伯父就也算得是幸福的了，敬哥哥的病是肾病，拖了好多年，从几岁时就知道他是个病罐子，那时估计换肾对他们来说还是个科幻名词。后来敬哥哥拖着脆弱的身体，一直坚强的活了下来，我们都知道他的身体是迟早的事，在敬哥哥谈恋爱的事上爸爸真是操了很多心，我兄嫂和其它所有恋爱中的人一样爱得天昏地暗，嫂嫂知道他的病，但爱就是爱，说分也分不了，爸爸很是着急，怕耽误了人家女孩儿一生的幸福，特地上我嫂嫂娘家门，把敬哥哥的病情讲了个清清楚楚，嫂嫂娘家人也拗不过女儿，女大了由不得人，好说也没用，歹说出没用。几年下来，两人便谈婚论嫁了，爸爸告诫他们，以敬哥哥的身体，要生小孩，养小孩可不是玩的。这几年中，或许是感情的魔力，敬哥哥却也格外争气，因为他从小体弱多病，家里人从不让他干农活，他也一直寻思其它门路。跟人当学徒，多年艰苦奋斗，到近几年，他承包了一项花木工程，小小赚了一点钱，把伯父给他看病、娶亲、建房的开销还得差不多了，生了个女儿，哥哥宝贝的不得了，侄女长得灵巧，聪明可爱。
　　我以为敬哥哥创造了医学上的奇迹。这条命是又捡回来了。敬哥哥把心思放在花木生意上，准备大干一笔。就在这时传来他病重住院的消息。我们都知道这次严重了，住院治疗，对他来说也只是养着保命而已，爸爸终日奔走于医院，托关系，找熟人，专家会诊，大大小小的事，爸爸一个人全揽了，一时间白发增添了许多。伯父伯母在家终日以泪洗面，每每爸带给他们一个消息（当然没有好消息，只有坏消息或者更坏的消息）。伯母听了很伤心，但爸爸跟她解释的她又不懂，只是一味的哭诉：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了，听说连换心脏都可以，什么病不能治好的呢？又不是癌症。爸爸真是有苦说不出，伯母说的话听起来是有点道理，但敬哥哥的身体已经如一棵病树，不止树枝枯萎了，树叶，树根，树干，无一健康的，好比是一台机器当初有一个零部件出了问题，拖了好久没有修，到打开后想换这个零件时才发现，里面所有的螺丝，零件都已经生绣，腐蚀，溃烂，即便换了一个全新的零件，也不能保证这台机器的运转。且不说那昂贵的移植的费用，就算有可以，以他的身体状况，小小的一个手术都可能会让他致命。
　　我就是在那样一个冬天放假回家。千里迢迢赶路回家，回家后喝上口水便又往伯父家赶，此时的敬哥哥已经回家休养了。那年的冬天没下雪，却也异常冷，回到伯父家，一家人正围着烤火，伯父生起了篝火，我走到火堆旁边，烤到流汗了，伯父还把火生得很旺，说敬哥哥还是嫌冷，那时我已有一年多未见他了，见到他吓得不敢认，脸苍白得豪无血色，腰间挂着导尿的管子，一直没说多少话，只是问了我工作忙不忙？干活累不累？我轻声的跟他说还好，问他感觉怎么样，怕说话声音太大会烦着他，想着明日或许他精神好点再跟他聊。其实我也是跟伯父伯母聊的多，他也在听，直到大约一个小时，他起身，说要去睡，我忙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块钱，这是妈叮嘱我的，家乡人的习惯，看病人时要是没买什么东西，拿点钱也好，就如新年的红包一样有吉利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给谁，只好往伯母手上塞，说回来赶得急，没顾得上给敬哥哥买什么补品。伯母没接，说你给敬哥吧，于是我把钱往他手上送，他细细地说，领了你的心意，用不着了。我那时竟也不知说什么了，只是说，这么久没回来……不知道你的病情怎么样，好好养病……放心……那时眼泪已经满眶了，只是拼了命的忍着。他的手微曲，但我坚持，将他的握着的手指头一个一个轻轻掰开，把钱放在他手心里，再握把他的手指一个一个合起来，重新握拳，最后把我的手掌握在他的拳头开口处，其实那不是握手，只是一个奇怪的动作，我记得很清楚这个动作，甚至那一握的体温到现在也还记得，伯父把火生得很旺，因为敬哥哥身体发冷，我知道这是肯定的，但他一直将手放在火边烤，所以我握住的是一双很温暖的手，后来伯母问了句，晚上盖的被够了么，冷不冷？敬哥哥慢慢往楼上走，＂够了。＂我听了这句话，忙把头别过去，因为眼泪已经流出来了。那细细的声音，不是说出来的，竟是哼出来的！
　　第二天清晨，传来噩耗。敬哥哥先晚喝农药自尽！
　　妈妈跟我说过一件事，说前不久，敬哥哥在我家吃妈炖的粉条，直说好吃，好久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了，＂满姨的菜，不像我妈做的，我妈就知道放很多酱油、味精，满姨做的，一直都那么好吃。＂
　　后来姐姐说，我回来前一段时间，他去他大哥，二哥家各住了一段时间，也去了姐家一趟，说想看看思，思是姐姐的宝宝。姐说敬哥哥肯定早就有这个念头了，他太痛苦了，想自行了断，而这之前，只是想见完世上所有的亲人一面，我是离得最远的，也是最后一个要见的亲人了。
　　匆匆往家赶的游子，一路风尘，一路牵挂，家中一个煎熬着的生命却是在为我 而持续着，我的回家是怎样的一段旅程！它竟成为这盏生命之灯的最后一滴油！
　　那个冬天，冷到人骨头里。娇气的把爸爸赶到我的床上去了，一直和妈妈睡，晚上蜷在妈妈的怀里，恨不得钻回妈妈子宫里去，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能让我安稳，平静。也奇怪，从那以后明白，伤心会流泪，而悲痛却是无泪的。
　　为何命运把我摆在那个位置？让我成为一个生命最后的牵挂，这是我心中最大的痛，是我心中永远也抚不平的伤口！
　　后来整理敬哥哥遗体的人从他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块钱！我想让那一百块钱就陪伴他长眠于地下吧，那份吉祥和好运不能在今生给他，让他在来世能健康，幸福！
　　2007年3月29日 凌晨 泪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