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长大了,活动量越来越大,衣服裤子不耐穿,不是腋下拉扯,就是裤档开线。更不要说,稍有点旧或者磨损就扔下不穿了。而且,穿衣服越来越时尚,只要不流行,马上就淘汰。换衣服频率之高,可以说年年有新衣,季季添新装。我就跟着后面拾着穿,一穿就是好几年,几年穿不烂。时间长了,我就很奇怪,为啥他穿衣服就那么费,我而却总也穿不烂。 我不是现在穿衣服穿不烂,而是从很早、很小的时候就穿的是烂衣服。小时候没有穿过新衣服,一直是旧衣服,更多的时候是烂衣服,烂了补个补丁,无所谓穿不烂。童年的时候,整天在村子里疯跑,有没有像样的衣服穿,都是谜一样的存在,因为我爷常说:你可不能上树,上得高了,小心树杈子把"鸟"挂掉了。那时候,只要吃饱了不饿,就是天大的幸福了,注意力根本不在衣服上。等到可以上小学的时候,一年四季基本只有一套衣服,冬天来了套在棉衣上;冬天过去了,取下来套在身上当衬衣。春夏之交,罩衣上面套棉衣也不是没有穿过。真是脏了晚上洗,早上晾干了穿,如果干不了,想办法也要烤干,穿半干半湿的衣服也不是一次两次。夏天到了,基本在村里就是光膀子,一个夏季除了短裤,哪有什么衬衫可穿?即使有一件跨栏背心,那不知道要穿几个夏季?现在想一想,哪还有什么新衣服可穿? 如果有一件旧衣服,那肯定是舍不得穿,自然就穿不烂了。不过,当我稍大点,知道了穿好衣服能让人多看几眼,是一个人的门面,就像家门口的门楼,村里越是高门槛高门楼,越是吸引人,黑漆木门常常大开,主人端一个蓝花青瓷瓦,盛一碗粘面,那竹筷子抄起的扯面上挂着令人垂涎欲滴的油泼辣子,几只黄色的土狗仰着脖子,眼巴巴地望着主人的碗,那场面是何等的气派!那吃面的是何等的神气!不管什么时候,门前总是人声鼎沸,往来不绝。就是常到村里的小货匠,也会经常停在高门楼前,扯开高喉咙大嗓子,来一句地道特色的吆喝,仿佛专门给住在门楼里的人报道"我来了,你快出来看看"。 我真的迫切希望能拥有一件像样的穿不烂的衣服,哪怕是一件别人穿过的旧衣服也行。可是,就是这样的希望也经常会像给猪拔完草洗手时出现的肥皂泡,手一动就破了。穿在身上的依然是那么可怜的一件耐磨、耐脏洗得发白,不是绿色就是蓝色的宽大旧军装。看见别人穿一年好看的衣服,走起路来昂头挺胸,脚下呼呼生风,神气的样子常常让我着迷,在心里暗暗羡慕。哎,如果是我该有多好! 有一件穿不烂的好看衣服该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呢?我不止一次梦到自己穿着流行时尚的衣服走在班里,走在学校里,走在村里,走在熙熙攘攘的自由市场,扬起高傲的头,挺起瘦小的胸脯,甩一甩并不算长的头发,一脸的神气,一脸的自信,一脸的傲娇,一脸的阳光灿烂。 可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梦。那时候,到了初中,身体开始扯条,饭量大如牛,怎么吃也吃不饱,一天天喊饿,真是眼大肚子饥。个子蹭蹭往上窜,年年有变化,一年要窜几厘米,有一年居然窜了10厘米,仿佛将积攒十多年的能量在这几年爆发。那几年,穿在身上的衣服仿佛没有合身过,套上上衣露肘,提起裤子露腿,袖口和裤脚常常有箍子般一放再放的新痕。 没有合身的衣服,自然很少参加课外活动,一是老师选不上,肯定是没有入老师的眼。二是要参加活动,当然要有相应的服装,比如跑步、打篮球、踢足球要有运动衣,要不然活动不开。第三当然怕不小心,把衣服撑破,第二天没衣裳换,连学也不上了,那就得不偿失了。虽然我喜欢体育运动,但还是很少参加这些活动,我只能继续羡慕那些在操场上参加活动的同学们。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养成了干活换衣服的习惯,只要是干活,一定要换一套更旧的衣服,即使换不了也要将袖子挽起来,只要路上有泥有水,一定要将裤腿挽起来,走过去再放下来。说是怕把衣服弄脏,其实是怕弄脏了没有新衣可穿,没有旧衣可换。 这种窘况持续了多久,坚持了多年现在已无法言说,没有丁点记忆,但却知道是什么时间终结的,因为那件衣服结束的,以及围绕这件衣服的所有记忆! 那是一个阴沉沉浓云密布的腊月初八的凌晨,院子里的灯亮了,一阵悉悉索索之后,院门哐当一声打开,传来架子车吱吱咛咛出门的声音,响起爷爷低低的嘱咐声,而后又是哐当的关门声,木门栓滑进缺口碰到堵木"当"的清脆声,以及架子车辗过村巷浮冰的断裂声,伴着架子车连续的吱咛声,随之响起不知谁家的狗叫声,爷爷缓慢脚步的踢踏声……"啪"院子里的灯熄灭了,一切重新陷入黑暗。远远的狗叫声密了,远远的狗叫声稀了,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知道爸妈又去城里卖萝卜了。 家里在地里种了一亩半产量大好经管的萝卜白菜,指望在寒冷的冬天能卖上一个好价钱,断断续续地能卖一个腊月,只不过萝卜白菜很便宜,一斤卖不了几分钱,全凭卖得量大。可是,装满一车的菜,爸爸一个人根本拉不到城里,要妈妈一起才能勉强拉到,要知道到城里还有近三十里路要走,其中还有几个大坡。我曾经夏天跟爸爸到城里卖过西瓜,知道这一路的状况,虽然凌晨天凉似水,但依然走得大汗淋漓。我知道,即使寒霜遍布,天寒地冻,但常常走得背上热气蒸腾。如此辛苦,无非是为了少得可怜的钞票,为了吃饱穿暖,为了那一点点并不宽裕的买盐买酱醋的零花钱。为了过好年,爸妈也是拼了,我在心里明得如同镜子一样,可他们冬天是不会让我去的,怕我一路上出足了汗,进城之后热汗下去浑身冰冷,打颤哆嗦,不小心肯定会感冒。 一般到了下午,爸妈才能回来,回来给家里稍点吃的喝的用的,更多的时候什么也不买。而这一次,却回来很晚,直到傍晚才回来,原来是卖完萝卜又到商场给我买了一件红色的运动绒衣。这样的绒衣我曾经在运动会借别人的穿过,也是我暗地里渴求已久,穿过的一件最好的运动服,回来洗过晾晒的时候妈妈问过我。没想到,这次妈妈借卖菜的机会给我买下了。老实说,这是一件平常的衣服,一件要10块钱,可一车萝卜才能卖8块钱左右,妈和爸肯定一天没有吃东西,添了点钱才给我买了一件。 我穿着这件衣服,心里由内到外的高兴,常常动不动就将外衣脱掉,和其他同学一起在学校参加了各种体育活动。那一年学校运动会,我获得了400米第一名,800米第一名,1500米第一名,甚至好几年保持第一名不被别人夺取,成为班内最活跃人物之一。更重要的是,在学习上也有了起色,重拾自信,努力拼搏,稳步进入年级第一集团,成为我在求学时期短暂的高光时刻。这件红色的绒衣,伴随着走过初中、高中一直穿到我高中毕业,真是一件穿不烂、磨不破的衣服。 现在,儿子的旧衣服我还在穿,也是穿不烂。可是,只要穿上身,我一定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件陪伴多年的红色绒衣。生活好了,衣服多得穿不了,更穿不烂,但我怀念的是红色绒衣带来父母给予我无私的爱,那晚寒冬腊月里的温暖,浓浓的无言的温暖陪伴我走过无数个春秋冬夏、酷暑严寒,成为我少年时期穿不烂、磨不破、打不透的"金钟罩、铁布衫",成为我以后形成的自信、勇敢、顽强和坚韧,成为我前进路上打不跨、折不断、磨不弯战胜艰难困苦的勇气,护佑我踏遍万水千山,无往不胜。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文武,笔名方圆,网名大山,陕西西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村头的空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