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以前，公安县究竟是什么样子？

　　已经写了不少关于公安县的文章了，今天想勾勒一下1949年以前的公安县。1.地理与市镇
　　民国时期的县城在南平，而不是在斗湖堤，斗湖堤是解放后要建设荆江分洪工程的时候，分设荆江县的时候成为县城的。当然，更古的时候，比如唐朝杜甫《公安县怀古》就是在斗湖堤附近写的，那时候斗湖堤是县城，因为挨着长江，交通方便。
　　但是，斗湖堤再往北，到了雷州，就是江陵的范围了，雷州、埠河，都是设立荆江县的时候划入的。
　　县内有很多小市镇，多半是自然形成的，每个小镇之间，大约相距十到十五公里。你比如斗湖堤，往东是凃郭巷，当时还没有杨厂镇，杨厂安全区是建设荆江分洪工程的时候修的。斗湖堤往东到凃郭巷大约十三公里，斗湖堤往西到黄金口约十二公里，斗湖堤往南到麻豪口约十五公里。如果你家在两个小镇之间，你选择最近的一个小镇赶集，最多七八公里，半天完全可以去了就回来。
　　当然，那时候，不像现在交通这么便捷，没有公路，小路也是弯弯曲曲，不时会遇到一个湖，需要绕过湖泊，遇到河流，就要等渡船。
　　清朝中期地图2.阶级与阶层
　　有钱人都住在市镇里，公安县的大地主，一方面经营土地，一方面经营商业和高利贷，所以，住在市镇里方便一些。
　　市镇一般都有一些围堤，江水漫漶的时候，一般淹不到市镇里的人家，那个地方的地势也高一些。你比如凃郭巷，就是在一条比较宽而高的堤上，斗湖堤北面、西面、南面都有堤，可以挡住一般的洪水。
　　斗湖堤是统治阶级征发农民修建的城镇，凃郭巷是凃氏家族和郭氏家族联合修建的堤垸，属于规模比较巨大的工程。一般的大地主，请长工短工替自己挑台子，台子一般八米高左右，上面可以做一个大院子，三四栋房子，住二三十人没问题。
　　我的舅爹，也就是我祖母的姐夫，就是大地主，他们家在现在马嘶桥那儿挑的有一个大台子，一家人住在那儿。舅爹属于国民党系统，我自己的祖父属于共产党系统，穷人嘛，其实，听说祖父那时候也不怎么穷，有十几亩地，要闹革命嘛，两姨姥斗得死去活来，最后，舅爹把我们祖父杀死了，父亲、姑妈和祖母就成了孤儿寡母，到处流亡。
　　我的外祖父是湖南逃荒过来的，父母很早就死了，他和他姐姐到处流浪，两姊妹走散了，外祖父被舅爹收留，从小就成了罗家的长工。外祖父为人机警小心，帮舅爹做生意，认识了很多江湖上的人，地痞啊流氓啊土匪啊商人啊当官的啊，他都能应付，为舅爹赚了不少钱，还找到了已经嫁人的姐姐。后来，舅爹介绍外公到凃郭巷做上门女婿，人穷志短嘛，马瘦尾长嘛，有个人家愿意接受他已经相当不错了。后来，生了我母亲，外公来走舅爹，就订了儿女亲家。后来，我到了口边都没有问舅婆，为什么是我的父亲，而不是他自己的儿子。
　　罗家在我们胜一是大家族，我的同学中，罗志友是一家，罗志平是一家，罗志章是一家，罗志轩是一家，只有罗志轩一家是贫农，其余不是地主就是富农，我们舅爹要算地主恶霸。不过，即使如此，他也算不得头面人物，头面人物是要读书读出来的。于是，舅爹培养他儿子，罗家旺我们喊伯伯，大我父亲几岁，他和徐林茂是同学，到荆州，到武汉，算是见了世面的，公安一解放，他们就参加工作了。舅爹也让女儿读书，算是比较开明，罗家英算是知识分子，后来嫁了伍新木，是武大著名经济学家。
　　舅爹在解放前夕死了，如果不死，很可能会被枪毙，罗家旺就会受到严重影响，能不能参加工作还成问题，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同学徐林茂也刚参加工作，庇护不了他。
　　舅爹这种大地主加恶霸，往往勾结土匪。斗湖堤往凃郭巷、南五洲这一带是赵克光的势力范围，斗湖堤往黄金口这一带是吴昌林的势力范围，舅爹和这些人都有不错的关系，传说，我的祖父就是舅爹请吴昌林绑到湖里沉了湖的，尸首都没有找到。据说，外公有一次做生意，被赵克光捉住了，一提舅爹的名字，就把外公放了。
　　吴昌林是地主，也是土匪，更是恶霸，他有几十条枪，跟着他的人不少，我们队里的万里毛小时候家里穷，就加入吴昌林的土匪队伍，做了老幺，据他说，吴昌林拦截所有来往的人客，有个年轻人，挑一担礼物去走丈佬，被捉住了，要一百大洋，拿不出来，就把这人埋进土里，只露头在外面，在头顶凿一个洞，放一点油点灯，叫点天灯。
　　母亲说到吴昌林，总是恨恨地，说到吴昌林强占王家媳妇，王家娶的那个媳妇标致，被吴昌林看中，吴昌林叫这个女的给他生儿子，王家声都不敢出，拱手把媳妇给了吴昌林，解放后才回王家。解放后，镇压吴昌林的时候，开万人大会，吴昌林喊，哪个帮我收尸啊，我吴昌林感谢他八辈子……
　　像我舅爹、赵克光、吴昌林这样的人，算是剥削阶级，也算半个统治阶级，部分掌握县区乡政府，我的父亲、外公这样的人，算是被剥削阶级被统治阶级。
　　3.经济和生活
　　解放前的公安县没有现代工业，只有手工业和商业、农业。
　　地主，尤其是大地主，自己是不直接从事生产的，比如我的舅爹，做生意交给我的外公，种地请的有长工短工，他的事情就是到处会会各种头面人物，搞关系，为他儿子将来出人头地做好准备。
　　外公到凃郭巷之后，湖南有来了一帮人，舅爹看重曹爹，让曹爹做他们罗家的长工。曹爹老实巴交，种田是一把好手，做了一些年之后，舅爹觉得不错，就让曹爹抵了门，和我祖母结了婚，成了我们继祖父。
　　在此之前，父亲讲到，一家人流落到河西边，父亲替地主放牛，得一点谷过活，祖母则带着姑妈捡粮食。后来，继祖父来了，攒了一点钱，买了几亩地，当然是在舅爹的庇护之下，算是勉强能够度日了。
　　父亲讲到，他经常割藁草挑到街上卖给榨房，榨房算是公安县比较多的手工业，毕竟，家家都要吃油嘛。
　　手工业最突出的莫过于闸口，是1900年一批湖南人移居到那里建立的小城镇，闸口的木器，据说可以和宁波相比，一段时间，闸口打制的宁波床，是有钱人家结婚的必备品，还有很多竹器、铁器，据说，闸口是小沙市。
　　公安县市镇里最多的是花粮行，花是棉花，粮是粮食，主要是水稻，花粮行是最赚钱的行业。农民种了粮食和棉花，需要卖出去，因为，需要钱购买铁器、盐、布匹等必需品啊，还要缴纳赋税、地租。花粮行的经营方式，最赚钱的是预购，签订契约，因为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手中没钱啊，被迫接受花粮行的定价，往往赚几倍的利润。
　　经营花粮行的往往是大地主兼恶霸，不然，很容易被土匪抢劫、抱金娃娃、绑架，大多乘农民缺钱的时候，借高利贷，利滚利，一年翻几倍，还不了，就用土地房屋媳妇抵债。
　　4.风俗和习惯
　　我讲到过，公安县是一个移民区，这里比较多的是湖南人，也有江陵迁过来的，我们张家，就是从江陵普济一担挑过来的，大约我们是偏房生的，在普济混不下去了，就来了公安，可是，在公安没有靠山，总是要受欺负的。
　　我的祖父被罗家搞死之后，祖母生病了，找了一个医生看了一下，开了一个方子，叫父亲拿给舅爷，父亲是七月十五午时生的，叫五儿，他把药方交给舅爹的时候，舅爹说，五儿，吃饭，吃了去上学，方子放在桌上。然后，舅爹拿着药方，走到我大爷家里，药方往屋里一甩，说，你们张家的媳妇生病了，把方子拿到我家里！这归你们张家管！说完，拂袖而去。大爷乖乖拿了药方去抓药。要是我们张家有势力，他们罗家敢这样吗？
　　罗家条件很好，供父亲读了三年书，说起来还是不错的，可是，后来流落到河西边，舅爹为什么不管？不过，后来让曹爹抵了门，生活好了些。
　　外公到凃郭巷做上门女婿，也相当于长工，外祖母据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了不起在家里缝缝补补。我问母亲有多少地，才十几亩，一大家人，外祖母是老大，上有岳父岳母，中有几个妹妹要嫁，下有儿女。于是，外公又租了地主的几十亩地，请了长工短工帮他种。
　　像我的外公、继祖、大爹、二爹这些人，都是穷人，总想攒钱买地，有的人买了一些地，尤其是二爹，最划不来，解放前夕买的地，自己也种田，居然评了个地主，二爹没有儿女，抱了人家的一个女儿招女婿，为人老实得没法说。
　　今天的公安县
　　母亲常说，新社会就是好，不会有人抢你霸占你的媳妇，不会有人突然闯进你家里杀你一家人，不会抓壮丁。
　　说到抓壮丁，我想起岳父以前讲的，解放前夕，国民党抓壮丁，他和他哥躲在湖中间芦苇中，一躲就是十天半月不敢出来，岳母的大哥运气就不行，抓住了，最后被解放军打散，运气不错，落户在了贵阳。
　　老年人对当兵相当恐惧，以为一参军就没命了，我哥哥考取了，母亲哭了三天；舅爷考取了，外公死人也没有让他走成；隔壁队里一个考取了飞行员，父母亲坚决不同意，一气之下，从高处跳下来，瘫了一辈子。这大约就是解放前形成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