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仰父亲李大钊的墓碑

　　作者：李欣华 来源：《文史资料选编》第22辑
　　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五日，我专程到北京西郊的万安公墓，参观了正在兴建中的父亲的陵园。
　　在陵园进口处是父亲的全身汉白玉雕像。在新建的墓碑上是邓小平同志的题词：
　　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
　　李大钊烈士永垂不朽
　　邓小平题
　　一九八三年四月一日
　　烫金大字闪闪发光。
　　公墓管理处的同志介绍说：＂这座陵园占地二千多平方米，正面的大厅是纪念馆，两侧是接待室。这座新墓碑横长四米，高二米。当年埋在地下的那块碑也挖出来了，已经安放在纪念馆的正中央。＂
　　＂那块碑是什么时候找到的？＂我惊喜地问。
　　＂今年三月十八日，你们全家来参加移灵安葬仪式时还没有找到。后来工人们又继续找，终于在四月三日于灵柩上首四十公分处挖到了。＂
　　为了瞻仰当年地下党为父亲镌刻的这块墓碑，我已经是第四次来万安公墓了。此次在为父母移灵时，由于很难找到当年安葬父亲灵柩的组织者，谁也说不清这块碑碣所埋的具体位置。感谢公墓管理处的同志们，千方百计地想办法，终于把墓碑找到了，这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啊！
　　这块有着历史意义的墓碑，抹去碑身上的泥土，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碑的正面上首刻有党徽图案，五角红星呈凹形，中间是凸形的黑色镰刀斧头。正文的大字是：
　　中华革命领袖李大钊同志之墓
　　背面碑文是：
　　李大钊是马克斯（思）列宁主义最忠实最坚决的信徒，曾于一九二一年发起组织中国共产党的运动，并且实际领导北方工农劳苦群众，为他们本身利益和整个阶级利益而斗争！
　　一九二五年——一九二七年，中国大革命爆发了！使得民族资产阶级国民党竟无耻地投降了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并且在帝国主义直接指挥之下，于肄（肆）月六日大举反共运动，勾结张作霖搜查苏联使馆，拘捕李大钊同志等八十余人，在肄（肆）月二十八日被绞死于京师地方法院看守所。同难者二十人。这种伟大牺牲的精神，正奠定了中国反帝与土地革命胜利的基础，给无产阶级的战士一个最有力最好的榜样！现在中华苏维埃和红军的巩固与扩大，也正是死难同志们的伟大牺牲的结果！
　　一九三三，四月念三，北平市民革命各团体为李大钊同志举行公葬于香山万安公墓。
　　看完这篇充满革命激情的碑文，我的心潮起伏，历历往事，涌上心头。
　　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八日，父亲英勇就义后，灵柩停放在宜武门外妙光阁浙寺。在当时的白色恐怖气氛下，父亲的灵柩不能及时安葬，竟然在浙寺里停了六年。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三日的早晨，在地下党的领导下，当时年仅六岁的我，和母亲、哥哥、姐姐一起参加了父亲的送葬仪式。当父亲的灵柩从浙寺里抬出来时，送葬的几百名群众都自动地唱起了悲壮的《国际歌》。送殡的队伍进入宣武门，人越聚越多，人们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花篮、花圈，每到繁华路口都要举行路祭。革命群众自动登上高桌讲演，宣传父亲生前光辉的革命业绩。记得走到西四牌楼时，送殡的群众已经非常多了，交通为之阻塞。大家一路上高呼：＂李大钊同志精神不死！＂＂共产党万岁＂＂打倒刮（国）民党！＂等口号。
　　革命群众为父亲举行公葬的行动，使国民党反动派丧胆，他们害怕父亲的革命影响继续扩大，急忙派出军警前来镇压。送殡的群众不惧强暴，徒手和军警展开搏斗。当时的花篮是装着土的，人们就用花篮投打军警。后来军警开枪射击，驱散了送葬的队伍，并逮捕了四十余人。尽管如此，也阻挡不住革命群众为父亲送葬的革命行动，出了西直门，仍有群众跟在我们一家后面。下午，我们全家把父亲的灵柩送到香山万安公墓。当时，为了掩护做地下工作的大哥葆华，给父亲打幡的任务改由我当家哥哥李振华（即李海涛）担任。我们护送父亲的灵柩快到万安公墓时，发现有一辆骡车跟在后面，时远时近，但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到达墓地后，才发现骡车上装的是地下党送来的一块墓碑。在当时的白色恐怖下，这块碑是不能立在父亲的墓前的，只好伴随灵柩埋在地下。公开立在墓前的石碑的碑文是由当时北大教授刘半农先生题写，上面有父亲的名字、生卒年月和子女的姓名。墓碑上大哥葆华的名字，为了掩蔽敌人的耳目，改写为荣华。安葬父亲后不到一个月，母亲也含恨离开了人间（母亲的碑文也是请刘半农先生题写的）。
　　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后，姐姐星华带着二哥光华和我回到河北乐亭老家。在老家度过一个暑期，姐姐又把我俩带回北平。在地下党组织和父亲朋友的帮助下，我们哥俩被送到香山慈幼院上学。每到星期六，别的孩子都被家长接走时，我们就更感到孤单，更加怀念亲人。当时姐姐在孔德学院上学，经济上比较困难，不能每个星期天都接我俩进城去玩。有时星期天没事儿，我和哥哥就常常偷偷地跑到万安公墓去瞻仰父母的墓。当年万安公墓一带是很荒凉的，我们由于想念父母心切，也就顾不上害怕了。好像在父母墓前多呆一会儿，就能得到父母的温暖和爱抚似的。
　　一九四九年，北平解放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和大哥葆华一起去香山万安公墓为父母扫墓。那天中共中央林伯渠同志，北京市委彭真、叶剑英、刘仁等同志也都前往为父亲扫墓。林老代表党中央在父亲基前讲话，他高度赞扬了父亲为共产主义事业献身的光辉一生。
　　多年来，周恩来、陈毅、邓颖超等同志也曾先后到父亲墓前表示敬意。有一年，大姐星华在父亲墓前遇到了邓颖超同志。当时邓大姐在万安公墓附近养病，是特意来父亲墓前凭吊的。
　　每年清明节，前来为父亲扫墓的人络绎不绝。一九五七年的清明节，北京市的少先队员代表前来为父亲扫墓，在墓前遇到了大姐星华，至今还留下了大姐星华在墓碑前介绍父亲生前事迹的一张照片。一九八零年，少年儿童在父亲墓前的四株松树旁，又新栽了一株松树苗，树干上悬挂的牌子写着：
　　一九八零年清明节
　　海淀区少年儿童
　　这不仅是海淀区少年儿童，也代表着全国青少年，以至全国人民对父亲的敬仰和怀念之情，更进一步表明青少年决心继承先烈遗志，为振兴中华、实现四化贡献更大的力量。
　　十年动乱期间，江青反革命集团为了达到打倒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目的，他们连牺牲多年的先烈也不放过。他们强加给父亲以种种罪名，诬蔑父亲是叛徒，并指使红卫兵到我们老家去调查。当这些红卫兵见到我们村的一位老贫农时，老贫农非常气愤地说：＂说李大钊是叛徒，简直是瞎了眼！谁不知道他是被反动派绞死在绞刑架上的，临刑前还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呢！＂说完，他和村里人把这些受人指使的红卫兵轰出了村。
　　后来在＂四人帮＂和那个阴险顾问康生的煽动下，一伙暴徒窜到万安公墓把父母的墓砸了，把墓碑推倒，连碑文里的灌铅也抠掉了。
　　历史的逆流总是不能长久的。＂四人帮＂的罪恶阴谋没能得逞，反而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我们来到父母墓地旧址，那里挖开的穴坑已经恢复原貌。墓碑前的一片空地上种植了花草，并且用精致的栅栏圈了起来。在栏杆的东侧，新竖立了两块小石碑。父亲墓前的那块上面写着：
　　此处为李大钊烈士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三日公葬地址原貌，灵柩于一九八三年三月十八日移葬李大钊烈士陵园。
　　万安公墓管理处
　　一九八三年五月十六日吴未淳书
　　站在父母墓地旧址，我又像童年时代那样，默默地念着碑文上我们兄弟姐妹几人的名字。那一株株新种植的生机盎然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乎在向我诉说什么。
　　沉思中，我忽然想到父亲生前曾说过：＂我们是开辟道路的，是乘在‘时＂的列车的机关车上，依它的主动力，向前迈进它的行程……＂
　　在父亲和其他无数先烈用鲜血开辟的道路上，《庶民的胜利》已经成为震撼世界的现实，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人民，正向四个现代化的宏伟目标迈进。我们兄妹五人，有的已经离开世间，有的退居二线或离休，只有我一人还工作在教育战线上。
　　我知道我应该肩负的历史责任，我知道父亲所说的＂时＂的列车应该赋予它怎样的意义；这是父亲的墓碑给予我的新的启示。
　　一九八三年七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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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李欣华 来源：《文史资料选编》第22辑】